五日之后,临近正午之时,第一军自团主以上的军官全都聚集在小楼,进行一场例行会议。
除了杨师道和李元恺,还有步军偏将文思年,以及负责统领辎重兵掌管后勤的郑文茂。
这二人都是杨雄的老部下,算得上安德郡王府上的家将。
如今李元恺以偏将之职行亚将之责,除了统领骑军外,还要协助杨师道掌理全军。
杨师道说着话,李元恺一边听着一边往底下两侧在座的诸位团主望去。
武士彟也在其列,神情恹恹一副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
李元恺心中暗笑,听说武士彟近日除了监督手下骑军将士进行每日正常操练以外,从不多管军务,整日缩在房里写字,驻地营里连他的人影都瞧不见。
李元恺也不禁替武士彟感到遗憾,他是有才不假,却被放错了位置,也不知杨雄当初是怎么想的,让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来做骑军团主,还不如把他留在帅帐当个行军参谋呢。
正说着,小楼二楼堂阁的木门被哐地一声猛推开,一名满身风尘面透疲倦的兵士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见到杨师道便噗通跪倒,低着头泣不成声。
堂阁内众位将官团主还在一阵说笑,气氛轻松愉悦,却被这突然闯入的传令兵弄得一下子鸦雀无声,这时众人才发现,传令兵背上绑了三面三角小赤旗,这在军中已是最高等级的急报!
“马四郎?!你怎么来了?”
杨师道愣了一下,遽然间大惊失色,这马四郎是杨雄身边的亲卫,跟随杨雄将近二十年,早已是安德王府里的一员。
马四郎灰扑扑的脸上满是悲戚,伸手抹了抹泪水,也顾不得一脸脏污,从怀里小心拿出一份封在火漆竹筒里的密报,双手呈递,强忍哭呛大声道:“奉大帅之令,特来此向将军传信!”
杨师道接过密令的手颤抖了一下,强忍心中不安,仔细勘验过漆封完好之后,才在一众人紧张不解的注视下拧开盖子,取出里面的薄薄一封令文。
李元恺呼哧一下站起身将堂阁门关上,然后走到杨师道身旁,默默等待他将令文看完。
杨师道双手捧着那张写在丝帛上却仿佛沉重无比的令文,双目眦裂,身子摇晃了一下,李元恺急忙伸手扶住。
杨师道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将令文递给李元恺,神情中却满是深深的忧虑和悲恸。
李元恺接过令文飞速扫了一眼,也不由得心中一突。
昨日暮时,行军元帅杨雄在化隆城中遇刺,伤重昏迷,至今未醒!
此封密令,还是长史温大雅和行军司马褚亮,二人商议之下以大帅帅令告知驻防在外的三军将领,同时以加急奏报直呈天子御前!
李元恺将令文递给另外两名偏将,又逐级传阅下去,很快,堂阁内死一般寂静,第一军团主以上军官都知道了大帅在化隆城遇袭的消息。
所有人心里都知晓了一个事实,眼下左路军已成群龙无首的局面。
杨师道强作镇定,厉声道:“马四郎!究竟怎么回事?你给我站起来回话!”
马四郎忙起身强捺悲伤抱拳道:“启禀将军,大帅昨日在殷将军的护卫下照常例在城中抚慰百姓,正待返回官衙时,突然从路旁民宅内冲出来一伙强人刺客,直扑大帅而去!那伙天杀的刺客大约有七个,个个武艺高强,殷将军率领亲卫弟兄拼死保护大帅,还是让领头的那个女刺客趁乱一剑刺中大帅腹部!殷将军被砍断一根手指,多处负伤,亲卫弟兄当场战死五十余人!好在驻守城中的大批人马赶到,刺客见寡不敌众,扔下同伴五具尸体逃遁出城,不知所踪!”
杨师道脸色苍白,众将士倒吸一口凉气,连李元恺也只觉得惊险异常,什么样的刺客如此凶悍,竟然能在亲卫团的重重保护之下重伤杨雄?
听马四郎所言,领头的竟然还是一个女刺客?莫非是吐谷浑人派遣而来的高手?
“属下奉命前来传令之时,大帅失血过多还未苏醒,现在现在也不知情况如何!”
马四郎一个六尺多高的汉子站在杨师道面前垂着头哭得眼泪哗哗,他们还是少年从军之时就跟在杨雄身边,杨雄对于他们来说,就像父亲一般。
杨师道扶额镇定了一下心神,通红着双眼低声道:“元恺,我欲撤军赶回化隆城,你意下如何?”
李元恺稍加一思索,摇摇头沉声道:“不可!仓促撤军必会被吐谷浑人察觉,知晓我大军中出了紧急状况!万一吐谷浑人趁机从河津城攻来,我们不好应付!不如这样,我陪将军先率一千骑赶回化隆城探望大帅,看看是什么情况!达化城有文将军和郑将军坐镇,我再让王君廓等人留下,想来就算吐谷浑人有什么动静,他们也足以应付!万一事情有变,我也可以及时赶回!”
杨师道勉强笑了笑,点头道:“父帅遇袭生死不明,我心乱如麻,一切就依元恺之意!你下去传令布置吧,我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走!”
李元恺劝慰了他两句,扫视一圈堂阁内诸位团主,肃然道:“诸位,大帅遇袭的消息仅限于团主以上职务者知晓,出了这道门,任何人不得妄议走露风声,违者以军法处置,严惩不贷!我与杨将军赶回化隆城探望大帅,余者留下驻守达化城,一切照旧,军中事宜暂交文郑二位将军处理,第一军上下依令而行,不得有误!”
“卑职遵令!”众将士齐齐抱拳应诺,各自退下。
李元恺安排完军中事务,点齐一千骑军,和杨师道一起一路疾驰往化隆城赶去。
当日傍晚之前,终于是赶回化隆城,顾不上一路水米不进口干舌燥,二人直奔城中临时官衙帅府而去。
第二军陈凌和第三军王威庞玉离得近些,他们要先到一会,等李元恺二人赶到时,左路军主要将官都已到齐。
卧房内弥漫着一股浓浓药味,杨雄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双眼紧闭依旧昏昏沉沉,两名军医轮番守候在榻前,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换药。
杨师道悲戚难忍跪在父亲榻前低声痛哭,李元恺忙拉着温大雅询问情况。
温大雅轻叹一声道:“血已经止住,只是刺客这一剑伤及肠道,行军在外又缺医少药,大帅情况不容乐观!就算能保住性命,恐怕也只能回军休养,再也无力征战了!”
行军司马褚亮摇头道:“依照我们估计,左路军撤军是不太可能,陛下或许会另外派遣一名大将来接替帅位。只是临阵换将本就是军中大忌,更何况老王爷还是遇刺被害,更是不祥之兆,左路军前途未卜呀!”
李元恺默然点头,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杨雄,也只得轻声道:“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加强戒备,不让吐谷浑人有任何可乘之机,然后等待天子旨令。”
十日之后,有天子令使从湟水县城赶来传达圣意。
果不其然,天子没有撤走左路军的意思,而是让刚刚履新的左屯卫大将军张定和接任左路军行军元帅,七日后到任。
同时,殷峤因为护卫不力,被天子罢官免职为民,遣返回洛阳,由李元恺担任第一军亚将,其余人等职务不变。
天子令使传令之后便要返回湟水县城,随同而去的,还有伤重却好在侥幸保住性命的安德郡王杨雄,以及被天子严厉呵责免职,有些失意落寞的殷峤。
而左路军,也即将迎来一位新的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