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由于“想要活下去”的执念而即将转化成妖怪的人,居然在最后清醒了过来,他不想失去人类的身份,企图重新变回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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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长明一手按在桌子上,两眼凝视着桌上“赤魄长明”中跳跃的火光,将他在顾斐和李长歌到来之前、从还未被邪灯吞噬的村长口中得知的消息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配合着没有起伏也无情感变化的声音,听得想让人怒斥“你还算人么?!”
村长消失前将这段时间以来谢仙村发生的事全盘托出,因为他相信面前的这个“仙人”能救自己、能解放这个被邪/教和假神又一次盯上的可怜的村子,无奈仙人志不在此,凡人的命于印长明而言一文不值。
“村民们挖开祭坛的时候,两百年前被迫沉睡的‘山神’就苏醒了,百年前覆灭的那个邪/教还有余党残留,也许是通过某些特殊的手段,让他们得到了‘赤魄长明’。”
“时疫,最开始是正常的疫病,村民们却跑到山上去找什么药草,啧,清源山上藏着的妖怪那么多,靠着妖气生长出来的东西他们也敢吃。”
“那个邪/教想做什么呢?哦,大概是想让那位被自己的山给压扁了的‘山神大人’彻底复活,又胆小如鼠,不敢令村里人明目张胆地实行祭祀仪式,担心这么做迟早会引起清源山人的注意。”
“他们在暗地里怂恿着无知者去采集更多的‘药草’,又改动了赤魄长明的作用,让它认假神为主,再假装‘救人’把灯给了村长,诱使这些愚昧的家伙成为了嗜血长生灯的祭品……
村长‘活着’也只是假象,呵呵,他以为自己还活着,想要活得更久,又以为自己醒悟得及时,妄想要一切恢复原样……”
他说得很详细,一些没有根据的猜想也用上了肯定词。
这可能是自信,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顾斐假意扫视着桌上的刻字,实则悄悄地打量着仿佛被长生灯的火焰夺了神一样的印长明,暗暗想到。
印长明对凡人不感兴趣,但对妖怪魔物之类的事却很上心么?
无论他平常多么看不起身边的修士,这些和除魔有关的事物,就必须认真对待?
除了一些众所周知的常识和印长明能给自己带来危机感外,顾斐对这个清虚宗首席弟子、清虚宗未来的掌门一无所知。
未知总是叫人不安和忐忑的,他突然有些期待起不知多久以后会到来的第二场仙门聚会,期待起清虚宗的毁灭。
尽管不清楚那场聚会印长明会不会参加,或是像之前那样,再找个理由敷衍过去。
嘶……我怎么能这么想。顾斐在想象中扇了自己一巴掌,想着书中李长歌的正义感和李长歌的结局,心生了一些小小的歉意。
虽然这是事实,按照剧情走向,清虚宗不毁也得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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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歌也学着印长明的样子,探出手去搭在了凹凸不平的桌面上,听着印长明所述的谢仙村的“内幕”,“疫病、假神、祭坛、血祭、外来者……等等等等”,他回味着这些单调琐碎的词,又一遍一遍地体会着印长明说话时的语气,心中感受如五味杂陈。
有人告诉他,说他是“赤魄长明”的锻造者,是导致两位师兄音讯全无、导致掌门师尊受伤闭关、而今导致村民遇害的罪魁祸首,他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表达,出于愧疚、接受了离开的命运后又割舍不下。
“师兄。”
他看向眼里只留有火光的印长明,不由感觉到了一点儿异样的情感,又认为自己不应因为情绪而消极怠工、想着村民的安危必须第一时间得到保障,于是连忙问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印长明歪了歪头,轻笑出声,“为他们的幸运祝贺吧。”他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如果只是普通地染病死亡,而没有邪/教与妖怪的介入,谢仙村就可以消失了。”
“唔……”不涉及仙鬼之事就不会搭救么?李长歌沉默了半晌,最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找方才遇到的人,确认他们是否为妖怪假扮的。”
印长明瞟了眼长生灯中的火光,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随便你们,你们慢慢折腾吧,我去祭坛看看。”
言毕,他提起摆在桌上的灯,不客气地推开了旁边的李长歌,转身迈步时,又补充了一句:“村里还有活人在,邪/教的事交给我,李长歌,你就按你所说的去做。”
然后走出了村长的家、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屋内两人的视野里。
“……”
顾斐目送着仨人中的最高战力离开,带着少许的庆幸,心里又模拟了遍纪元烨在仙门聚会上手屠仙门宗派的情景。
他想起了来时路上遇见的那些面色古怪且透露着杀意的“村民”,不由有些头痛。
印长明离开后,那种压迫感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严重的危机感,因为实战能力的问题。
他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李大哥,我真的只是来找人的。”
李长歌不知在想些什么,听着顾斐的话,木然地点点头:“嗯,我也是。”
只是想找一个人,却都没想到会扯上一件两百年前没处理干净的旧事么?顾斐忍着头痛,三两步踏出村长家大门,看向外边。
他在谢仙村浪费了太多时间,外面天色差不多暗下来了,他在心中叫苦着,夜晚可是妖怪的狂欢时间。
“李大哥,我们走吧,尽量在天黑前把事情弄好。”
他觉得他能理解李长歌此时的魂不守舍,李长歌已不是清虚宗弟子,却仍在帮清虚宗找印长明,足以见到他对印长明的“重视”。但印长明的三观明显和李长歌有天壤之别,也不知在这样的师兄的领导下,李长歌是如何保持原著小说中的人设的。
李长歌离开清虚宗已有数年,或许这些年来在脑中把印长明想象得太过完美,结果摆在面前的事实让他遭到了重击。好歹李长歌绝不会看着村民受难却置之不理,他的“师兄”则冷血得很。
“我们走吧。”李长歌对顾斐的话作出了回应,“师兄说村子里还有幸存者,我们、嗯,能救多少是多少。”
“剩下的妖怪们,也要让他们了却执念。”
“行吧。”顾斐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了却妖怪的执念。
他希望不是用“物理感化”的方式,对手只有一个的时候还好说,以暴制暴对他这种只能动用灵力的“凡人”来说太过勉强。
我只是一个有永生能力的普通人,而且是永生并非无敌……他在心中嘀咕道,看着李长歌又盯着桌上的字瞅了一会儿后,退后一步,让李长歌率先走出屋门。
两个人决定先去找之前那偷油的女孩儿,李长歌记住了女孩离开的方向,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家。
他们透过窗户的缝隙,看见女孩家中也摆放着一盏简陋版的“赤魄长明”——也不能认定那就是清虚宗长生灯的粗糙版,毕竟从它的外观来看,那只是一盏正常的油灯。
通过那条狭窄的裂缝,还能看见屋内床上躺着一个人,不是年轻人,对方身上盖着一条不怎么吉利的草垫,几些干枯的白发露在草垫外面。
是一个老妇人,“她还活着。”李长歌眯着眼睛感受着屋里屋外的灵力,转头对警戒着周围的顾斐说道,“那小姑娘偷油是为了拴住家人的命?”
“不可能,赤魄长明认了村长为主,村长之上还有一个假山神,它不可能再把命分给一个老人了。”
“不,也有可能……赤魄长明的规则很随性,或许那里面的灯油换一个容器就能制造出第二盏灯、然后重新认主?”
顾斐嘴角抽了抽,心虚地握住了衣袖中藏着的那一小匙灯油,再放开手,又伸手小心地将窗板推开了一点点,努力克制着不让木头发出摩擦的声音。
屋内的长生灯静静地燃烧着,床榻上的老人呼吸平稳,在窗子打开时,翻在草垫外面的那只手还抖了一下。
靠近门边的地方洒落着点点黑色,好像是什么动物的血。
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惨白的枯骨,但不像是人骨,其上覆盖着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古怪气息。
不过却找不见那个女孩,她不在屋里,不知道去了哪里。
“天快黑了……”李长歌有些担心,但很快摇头甩去了这些多余的担忧。
他微微抬头,示意顾斐将窗户合上,又在那之后从手腕上扣着的一个翠色玉镯中摸出一张符,“啪”地一下贴在了闭合的窗板上。
是芥子镯……顾斐默不作声地想。
这个镯子先前被李长歌的衣袖挡住了,镯子上还纹有金边,也镶有和绿色并不相冲的颜色的石头,看样子不管男女戴着都不显得奇怪或违和。
整只手镯上都呈现着清虚宗这个大门派的低调的奢华。
可能李长歌在被赶出门派时,有钱任性的清虚宗懒得抹去认主刻印,没有将其回收。
哪像清源山,连附带储存空间的饰品都不舍得送。小说中童邢得而复失的芥子镯都是原主半讨好半还人情才送的。
“那是什么符咒?”在“欣赏”完清虚宗的芥子镯后,他的注意力移至了那张符咒上。
“安神固魂的。”李长歌笼统地介绍了下自己所选用的符咒,接着挠了挠头,“我不是符文师,也不确定这些符具体的作用,但既然老人家还活着,就不能放任赤魄长明再影响她的灵魂和精神了。”
“小姑娘用什么来做的灯油‘添加剂’?”顾斐对符咒的作用实际上不怎么有兴趣,他回忆起洒在门边的那些血迹,皱了皱眉。
“不知道,也许是动物,但不会是人。”李长歌摇了摇头,房屋角落里的骨头明显不是人骨。
时间不等人,两个人没有在女孩家附近停留太久,立即继续了“寻人救人”的行动。
他们又“礼貌”地去闯了别的村民家,撞见了不少化成人形、固守领地的妖怪。李长歌出色地执行了一介斩妖人的职责所需,他背后的剑匣中藏着好几把除魔利剑,飞速地斩去了妖怪的执念,又找到了不少尚还活着的“正常人”。
两人诧异地发现还活着的村民们并没有得太过严重的疾病,只是没有及时地得到治疗才使得小病恶化。
李长歌常年在外游历,对于疗伤治病有一定的经验,他把人们聚在一间屋子里,又在门上贴了几张效果不同的纸符,打算先让这些人安全度过这一夜,待到事情解决后,再找找自己的芥子镯中有无有效的药草。
当然,人是被赶进屋中的,村民们对外来者很敏/感,哪会老老实实接受外来人的安排。
“果然如师兄所说。”寻人和赶人的过程中,他在一间屋子中找到了泡在污水中的树根和藤蔓,又找到了白天时见到的那个盛有飘满了植物根茎的水的陶罐。
“这是可以嘲笑的事情么?”他问自己,咬牙摇头,同时挥剑将这些致病物“销毁”。
“……就算村民们发现后会暴怒。”
他会承受所有人的愤怒,他不能让幕后黑手的计划得逞、让这些东西继续害人。
“……”
顾斐在天色真正黑下来后便不再陪同李长歌忙活了,他在李长歌一路处理完了数个“假人”后,专程返回,去“参观”了那些无人的空屋。
随后,在那块刻有谢仙村名字的石碑旁的一间屋子中,他发现了一本记有“谢仙村”话本故事的“草稿”。
它被细绳草率地装订在一起,顾斐推门进屋时,一阵风恰好将它吹开。
它自动翻至了第一页,屋中燃烧过半的蜡烛还未熄灭,烛光衬着到来的黑夜,给这间屋子增添了些奇异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