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吹开的那一页上用狂草的书法字体写了四个字:
“第十六天”
什么意思?顾斐站在门边,思考着要不要走进些仔细看看,他觉得这字体有些眼熟,寻思是不是在哪里看到过,而且还不是在这个世界中。
因为原世界的工作需要,他对认识的人的字体有一定的研究,但怎么想也记不得有哪个和自己打过交道的人的字迹如此的飘逸潇洒。
“……因为是草稿,所以就随便写写么?”
之所以认为这叠纸是话本的草稿,一部分是由于他进门时看到的、那被风吹下去的纸业上写有同样狂放不羁的“谢仙”二字,旁边还用墨点出了一个鬼畜的蛇妖离;还有就只是单纯的“直觉”,他潜意识里认为这是某个“熟人”留下的草稿笔记。
至于那熟人是谁……顾斐借着烛光又认真看了看那四个字,头又开始疼了,“单看几个字可没法看出什么啊……”他想。
明明字迹是那么的熟悉,一眼就看出这是草稿也证明了他和那“熟人”的关系匪浅,他却毫无印象。
可是真的会有原世界的“熟人”追着他、或是和他一样也来到这个书中世界么?
他下意识地攥紧双拳,又悄然松开。
他怀疑印长明是穿越者,却能断定那未知的“熟人”不是印长明。他不打算去询问系统,因为那必然会引起不小的麻烦,可又想起系统在和他“签订契约”前说的那段话,系统说它找错人了,所以,会不会……
“还有一种不太妙的可能。”他记起自己大老远跑来谢仙村的“目的”,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艰难地放下了戒备、也战胜了多疑,走上前去拿起了那份“草稿”。
“唔,这本书的装订样式,和之前系统给我送来的《仙界创世录》很像。”
记笔记且在草稿上乱涂乱画的“熟人”似乎不懂得节约用纸,他随意也快速地翻了一遍,发现有些页上只写了短短的几句话,空白页占多数,而且每一页写有字的纸上,字体都很大,又大又张狂。
纸张很粗糙,就像是在原先的页数上糊了一层东西一样,糊得也不怎么专业,刮一下还能蹭出一层纸灰。
等等,这完全不是草书……他一路翻到最后一页,随意扫了眼在这一页上爬满了的软趴趴的字,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这只是一个不会写软笔字的人在一个字一个字地“画画”罢了!
“嘿,不过我不会嘲笑你的,不知道是谁的‘老乡’。”顾斐手指轻抚草稿书上已经干掉的墨迹,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
“因为我也不习惯用毛笔写字。”他在心里说,“我可敬的‘父母’们虽也让我学了,但平时根本用不上。”
如要认真写的话,他有自信将著名书法家的字帖“复制”下来。但若无人监督又能随心所欲的时候,他更喜欢用错误的方式把字“画”出来。
在妹妹被送去学习书法时,他也是这样怂恿小姑娘偷懒的,后果则是他收获了妹妹的好感,可因为带坏了妹妹,所以在被大骂一通后可怜巴巴地失去了那一年的假日、还得抽时间练字。
第一页的封皮上除了“谢仙”和蛇妖离的抽象画外,还写了一个“施”字。
嗯,的确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创作了谢仙村故事的“施先生”,但是在翻书时看见有一页上画满了各种姓氏,“施”字上面被画了个圈,其他字上都有涂改的痕迹……顾斐皱了皱眉,这个姓是那位“熟人”临时取的吧?
“等一下,这个字体……”脑中忽地灵光乍现,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不,这不就验证了那个糟糕的‘可能性’了么?”
顾斐翻出涂满姓氏的那一页,看了一会后又翻回了草稿书的第一页,十分为难地想着某些巧合:“我以前也给自己取过姓施的假名,因为觉得那很有意思”。
“……梦中引导我来谢仙村的那个人,是我自己啊。”
想到这里,他捏着书页的手指稍稍用力,试图将一层纸灰弄下来。
对,我本就是来这里寻找“真相”的,他想,尽管是做梦梦到的。
这种“卸妆”的事很考验人的耐心,他先对付的是最上面的那张“封面”,封面的纸质摸起来与其他纸张不同,要厚一些,涂在上面的纸浆相比其余的也很容易剥去。
“……”
嚓、嚓、嚓……
刮到手指动都动不了而总算看到了纸浆下的一个字后,他的心脏好似漏跳了一排,他忽地有些惊恐,而后迟疑着从袖中摸出了之前捡到的那把小匙,开始用工具继续先前的举动。
“……”
“这……”
撤下了伪装的草稿书,封面上除去浸透下来的墨痕外,《仙界创世录》五个字再明显不过,旁边还被人别出心裁地画了一个镂空的爱心。
霎时间,顾斐好似连呼吸都忘却了,但他仍牢牢地抓着这本书,没让它落在地上、或是一不小心碰到旁边的蜡烛,然后不凑巧地燃烧起来。
《仙界创世录》!
他反复地咀嚼着这五个字,又猛然翻到第一页,瞪着眼睛看着“第十六天”四字。
“今天是第几天?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几天?”他问自己道,他穿进书中还未过半个月,他也只准备在书中待半个月。
这代表着什么?他曾梦见过,梦中的“他”无条件地相信了系统的话,在半个月后得知顾霜已死的消息,不再走剧本、与系统决裂,系统抛弃了他这个已经死亡的人,回收了作为“完成任务”报酬的重生机会……“他”死后却重新爬了起来,还摇摇晃晃地走向了谢仙村!
也是因为那个梦,现在他才会在这里。
那个“熟人”就是他自己!
“这怎么做到的,这不现实啊?”
他攥着书页的手正在颤抖,比起惊愕来更多的是畏惧,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方才印长明给他带来的压迫感——那种打破了他独一无二的优越感的、因为“属性”重叠、让他产生了对方随时可能会取代他的危机意识的感受!
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我呢?”
除非这个世界在不断地重复,类似的事情许久年前也发生过,而且同样有一个来自书外世界的穿越者!
而这种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如果是达到分神境界的修士,还有这种可能,但原主是凡人啊。”
“这怎么可能呢……”
“啪!”
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背后忽然吹来了一阵风,“呼”地一下,将那根蜡烛吹熄了。
顾斐浑身哆嗦了下,没敢回头也不敢放手,手里的草稿书却一点儿都不听话,“哗啦啦”地翻到了一张爬有半页纸的鬼画符的书页上。
周围的灵力有所波动,同时,他感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靠近了他。没有半点声响,只是他的直觉在警告着他。
“什么?”
他忽地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是质的变化,有一样混在一起东西似乎在某种外力的作用下一分为二,磅礴的灵力从混沌中喷涌而出,几秒的时间便充斥了他这具躯壳,甚至还有溢出。
胸前的伤口仿佛又裂开了,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放弃了手中的书,草稿书掉在地上没发出太大的声响,纸页上画有的那半页鬼画符泛着金光。
他瞪着眼睛瞅着那发光的鬼画符,又因为疼痛感不得不闭上了眼。
“是符咒……”他判断着,同时在黑暗中体会着躯壳内部的变化。
“我的、灵根?”
“顾斐”是水火双灵根,上天给他了一个可笑的配置,让他难以渡劫、天生注定与金丹无缘。他靠着天赋成功筑基,又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止步不前,只能被童邢用其他手段吊着命。
现在却不同了,在草稿书中的那枚符咒的作用下,水火双灵根被符咒中蕴含的力量强行扯了开来,顾斐忍着剧痛抬起手,闭上眼驱动起灵力,再睁眼,看着手心中蹿出的火焰发着愣。
他忽然恍惚了下,又吹了一口气,手边的空气瞬间凝结成冰,将那朵跃动着的火焰完好无损地包裹在了其中。
“怎么……回事?”
这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顾斐将冰块甩去一边,抬起手按着头。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未知的符咒的作用下,他居然能分别使用水火灵根的力量了!
一周以前点火还需要靠系统作弊,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这就是奇迹。”
有一个人用他的声音这般对他说道。
这个声音又叫他浑身颤抖,他却很清楚,说话者就是他自己。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意识,是曾闯入他梦中的另一个“顾斐”。
这一丝多余的意识很快就消失了,脑中则多出了一些记忆。顾斐放下手,没再多想,弯腰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草稿书又直起身。
他知道“另一个他”并非消失,而是他们“两人”意识合二为一了——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对方的想法即他的想法,仅是作出的选择不一样而已。
“同一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我呢?”他拍了拍书上的灰,反手将书摆放在熄灭的蜡烛旁,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苦笑。
草稿书再一次被不知从何吹来的风“哗”地一下吹开,它的末页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其上串起了一段故事。
“第一人的世界是仁爱之人的末日,滥爱与偏见造成了他的泯灭,他葬于尸海之中,没有重来的机会。
第二人的世界是耐心之人的下场,不思进取与疾病令他痛苦,他作为一个凡人普通地死去,放弃了握在手中的机会。
……
第三人的世界是取巧之辈的迷梦,选择了正确的方法与道路,他和敬爱他的人同生共死,让神感到了愤怒。
……
第四人的世界是幸运之辈的条件,执念与愿望重复了第一世界的惨剧,他却在过去重获了新生。
……
第五人的世界是偏执之人的怨恨,受到了第四世界的影响,他为摆脱平凡修习邪术,杀人证道身死却又重生,吸取了前世的教训,有望走上云巅。
……
第六人的世界是屠杀者的错误,迷茫和轻信让他付出了代价,被抛弃后得以永生,濒死之时窥得了天机。”
“……”
“……”
天色已暗,失去了烛光的屋中漆黑一片,但一个有灵力的修士具有的出色的夜视能力,让那些墨色字迹在顾斐眼中染上了金光。
—
谢仙村,祭坛
印长明一手提着火红色的灯,另一手握紧了除魔剑的剑柄,无言地踏上了破旧却干净的灰白石墩。
假山神的祭坛被人为修整过,上面的山石也被信奉假神的人们运走了。
他将赤魄长明放在祭坛的边缘,而后用除魔剑在自己手心上划出了一条口子。
混杂着少许金光的鲜红的血滴在了赤魄长明上,这盏邪灯似与祭坛发生了共鸣。
伴随着机械齿轮和雷鸣声混在一起的噪音,一道光柱自祭坛正中央升起。印长明催动灵力止住了自己的血,面无表情地重新提起了灯,迈开步子走进了光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