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祭坛下方,是过去的山神脚开凿出的一个能够容纳万人的巨大空间,狂信徒们用这地下资源的一部分筑造了他们的邪/教总坛,又分出一块地来用于关押不幸的“祭品们”。他们还专门建立了各种各样的密道、也在祭坛上刻了连接地底的传送符咒。
催动符咒的条件很苛刻,需把“活人的血”、以及“带着怨恨死去的灵魂”投入祭坛中央才可开启传送。这等开启符咒的方式按理说已被严行禁止,连隐居的符文师们都强调过,可惜不成文的规定制止不了人们的满腔热血。
百年前山神脚被蛇妖离弄垮时,启动传送符需做的要求就已落入后来进行收尾工作的仙门修士们手中,他们愤愤不平地抱怨叱责着邪/教魔道们的残忍手段和罪行,而在为自己的宗门记录奇闻异录的时候,其中一些多嘴的人分不清事情紧要,把这件事当成了玩笑话,将打开祭坛的方法泄露了出去。
而近两百或是两百多年的时光过去了,当年的传闻则被居心不良的人恶意夸大、扭曲。
有人说离仙的动作太过迅速,以至于山神脚的人来不及将囤积的祭品们运走,而那些祭品至今仍埋在山神脚孤峰的乱石下,于是人们开始遐想山神脚内“可能存在”的珍宝。
或是想尽办法不让居住在遗址上的谢仙村村民发现、想要偷偷摸摸地潜入地底去寻找那所谓的“宝藏”;或是在暗地里收买蒙昧无知的谢仙村村民,托他们带路来寻求秘宝。
仙人散修们无暇顾及这个灵力不足的小村落,一无所知却不无辜的谢仙村的人们,在领会到蛇妖的愤怒后只想要活下去,他们对什么都缺乏兴趣,冷眼对待任何人,为人处世冷漠至极,这让寻宝者们钻了空子,他们尽量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
开启祭坛需要鲜活的生命,在这个村子里,除了常年相伴的家人、或者相依为命的亲戚朋友外,很少有人会在意一个人的突然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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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长明手里提着灯,踩着光柱下的长长的石阶一步一步缓缓往下走着,石阶堆砌得很平整,几级阶梯上还散落有不知多少年前未能处理掉的枯骨。
在走下最后一级石阶时,他刻意顿了下,随后转身,看到一堆白骨正艰难地向他冲来。
缠绕在枯骨上的已死之人的执念嗅到了生者的气息,狂啸着卷起地上的烟尘向着目标扑去,但紧接着就被一道烈焰组成的屏障拦了下来、又随即被火光净化殆尽。
火焰在抵挡了怨灵的攻击后,旋转着飞回了印长明手中的长生灯中,那只是赤魄长明中的一点火星,在怨气和鲜血的激发下,它能产生和结界一样的效果。
他看起来很放松,在怨灵来袭时也很镇定,抬手放出火焰结界时的动作仿佛已在心中演练了数百次,就像是对这个地下世界了如指掌一般,之后也坦坦荡荡,似是一点也不担心之后还会有其余的“惊喜”。
走完漫长的石阶、又穿过了一条狭长的通道后,他没在地底的岔路口停留,通往总坛的岔路口不似魔窟那般贴有记号,他却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条正确的路。
这条路和关押“祭品”的石牢只有一墙之隔,透过洞壁能听到轻微的呼救声和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那也许是被狂信徒们抓来的普通村民,见此,印长明不禁有些惊讶,不过这点诧异转瞬即逝。
他原以为邪/教成员只会躲在暗处,让赤魄长明自行吞噬村民们的血肉、来制造永生的机会——没想到他们还抓了一些村民,“好心”地让这些“幸运的人”多活了一段时间。
“……谁来救救我们啊……”
“……不想死……”
“谁来……”
印长明手中的长生灯突然抖动了起来,将近在咫尺的人们的愿望传至了他耳中。
“……”印长明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神情,他并没有停下来,甚至脚步也不曾放慢,“安静点。”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墙后之人的嫌弃,赤魄长明在得到他的命令后也安静了下来,没再有动静。
是的,他来这里只为了铲除百年前遗留下的“祸害”,凡人的死活和他没有半分钱关系。
再者,假神教的总坛距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他不认为那即将到来的战斗会波及到这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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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的尽头处还设有一座石牢,里面关着的是隔天就要被献祭给假神的“祭品”。
被送进这里的人只能颤抖地等待着第二天的死刑。石牢的地面和岩壁上满是“祭品们”挣扎的痕迹,相信这些印记过了几百年也不会消去。
印长明在路过这间石牢时,稍有停顿。
他转过身面对石牢,盯着那被锁在岩壁上的人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没说成,就收回了视线,然后再次迈开步子,打算朝那就在眼前的邪/教总坛走去。
石牢中失去自由也就快“失去生命”的可怜人是一个穿着破旧布衣的青年,他半眯着眼睛,好像因为狂信徒的折磨消耗掉了全部的气力,正处在昏昏欲睡的状态。
但这种假象,在印长明转头准备离开时便被打破了。
“已经是第四次了哦。”青年无力地挑起嘴角道,他在对印长明说话,“这次你好像下定了决心,终于决定‘拯救’谢仙了么?”
“恶劣的仙人哟……谢仙村的仙人终于到来了么?”青年这般问道,半睁半闭的眼睛里映出了印长明那张扭曲的脸。
他有一对深邃的眼眸,那对眼睛好似能将世间万物的光芒一并吞没。
“我真的不理解。”印长明没再往前走,亦没有回答石牢中的“死囚”的话,他调整着自己的表情,好不至于显得太过狰狞。
“施先生,你为什么还活着?”他问,“已经过了多少天了?”
“二十三天外加八个时辰多一点儿……还不算被关在其他牢房里的那两年。”被称为“施先生”的青年动了下手腕,连着他腕部的锁链立即发出了声响,这些声音好像让他精神了点,“嘿,他们杀不死我,他们不想杀我,你肯定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我每天晚上都给他们的神大人讲故事,他们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所以就留了我一命……嘻,我是开玩笑的。”
“嘁。”印长明翻了个白眼,“希望昨天晚上你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施先生哈哈大笑道:“就是这样,我期待着你的成功。”
印长明闭上嘴不说话了,他瞥了眼手中的长生灯,而后转身踏进了邪/教总坛的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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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不是第一次走进这里了。
的确如施先生所言,他曾潜进过三次。
其一是在两年前,他追随着赤魄长明的气息找到了当时还没有名字的这座小村子,跟着一队企图寻宝的散修,用妖怪的血打开了祭坛的通道。
那一次他就在总坛中找到了赤魄长明,这盏邪灯被胆大包天的山神脚余党从清虚宗偷出,狂信徒们想要借助赤魄长明的传说来复活他们的神明。
当时气急败坏又觉得对手实在滑稽得可笑的他没有出手阻止狂信徒们的举动,他站在那群散修们身后看着热闹,也压抑着眼底的杀意。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赤魄长明锻造时“失控”的真相,和这盏邪灯诞生的真正意义。
“李长歌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受害者,他在自己师兄的指使下设计了这盏神器,想着能神器的力量能壮大门派且造福世界,最后得益的却只有他师兄一人。”
印长明在长生灯锻造时,向外放出了“永生”的谣言。
又在长生灯快铸成的时候,往里投入了自己的血。
虽然除了他之外,无人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他的目的又似是了然于目。
从这件事的结果上即可看出——他的两名师弟失踪、师尊受伤闭关、最尊敬他又极富天赋的李长歌被他亲手赶出了清虚宗——他在为自己的未来扫除障碍,不知是因为野心、还是过分的自负。
狂信徒们忽视了长生灯与赐名者的联系,也不曾怀疑过清虚宗掌门弟子舍己为人的高尚品格,一厢情愿地以为赤魄长明还未认主,就把假神的灵力与赤魄长明连接在了一起。
赤魄长明中的异血却与假神的灵力相斥,在灵力相互碰撞险些爆发开来时,有聪明的人瞬间明白了“真相”。“这是清虚宗的阴谋!”当时在场的一位狂信徒大声喊着。
于是那一天,印长明以“斩除执念”为借口,送在场的所有人去见了那位假山神。
他急于杀人灭口,又因为假神的暂时苏醒以及另一批狂信徒的到来,他没能及时收回长生灯。
在离开村子时他看见了站在一块石碑前的施先生,青年人也看见了匆忙撤走的他。
第二次是在二十天前,村子有了新的名字,但那时的谢仙村已遭到了疫病的侵袭,邪/教徒们也开始派出代表来大摇大摆地进出村子。
他在潜入总坛之前,又一次遇到了施先生。
那时总坛内还没有其余的村民;青年人理应只剩下了一天的生命。
因为施先生只是一个灵力低微的凡人,又饱受摧残奄奄一息,即使只剩下一口气的人向他哀求着,他也保持着短暂的耐心与对方聊了会天,但由于觉得对方命不久矣,他认为浪费时间,没打算出手相救。
第三次则是昨天。
他没能拿回逆银锁,自觉无颜返回清虚宗,便再一次来到了谢仙村,然后惊愕地发现赤魄长明被暴殄天物般分成了数份、每一个村民手中都有一盏灯。
他震惊于狂信徒的手段,接着闯入祭坛后确认了赤魄长明的位置,再清除了已经蜕化成妖的村长,将分散开来的赤魄长明重新融成一盏灯。
他不确定村里人有没有私藏灯油,村民们以为赤魄长明能延长他们的寿命,实则不然,但他没有兴趣依次询问并挨个审查,依然认为凡人的生死与自己无关。
“你是一个恶劣的仙人。”初见时,被关在牢里的施先生嬉笑着如此评价着印长明,“你认为身边的一切总是会失去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珍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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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
站在过去的山神脚的总坛前,印长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驱魔剑。
他手中的赤魄长明瞬间化作了赤色的火焰,剑身上也窜起了火苗,而后火焰蔓延至他全身,但没有烧起来,而是给他披上了一层烈焰的铠甲。
他的面前是一众假神的信徒,狂信徒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因为长久的期待未能得到满足而绝望。
他们自知打不过修为高深的“仙人”,却一个个都视死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