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章 青丝络头为君老,何由却出横门道?(1 / 1)张大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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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士俊,你的心可真大哦!人们佛你被押进军营,阿一路奔到营里,将军们佛你早给放出来咧。你倒是好,不回货行却在这里活酒哩,让阿满该地寻你。”腾腾腾大步流星地走进几个人来,为首的是个方脸招风耳的汉子,细眯眼不仔细观看看不到黑眼仁,浑身上下透着股孤冷高傲的劲头。

“少东家,别佛咧,背时滴很!唉,活凉水都塞牙,围观个击鞠还有罪过。”

“勺子!看热闹有什么罪过?”一位六旬开外中等身量的老人家跟在后面走了进来,他以慈善的微笑冲店里的众人点着头。

在他的右臂上架着一只威武的金雕,雕的头颈上有着金色的羽毛,黑瞳仁中犀利的目光咄咄逼人。

“老东家,您也来咧。”桑掌柜恭恭敬敬地起身相迎,顺励三人也随着站起来施礼。

“士俊,这刺客射伤张将军虽与你无关,可协助义军调查也是分内的事,不要耿耿于怀么。”桑士俊频频点头称是。

“爸头,要阿佛,义军就应该全力以赴直扑大非川,把甘州残部一举扫清,然后再回师伊州夺回失地。阿就和义军里的好兄弟讲,张大帅英明盖世,什么都好,就是这次欠考虑。主力不该去救伊州,与安西回鹘假可汗庞特勒合力死拼吐蕃人。姓庞的只是逃亡宰相馺职的外甥,一个叶护而已,有何德何能号令部众?大言不惭佛是继遏捻可汗之后的新可汗。这样孤注一掷既树敌太多腹背难防,又分散了兵力结果损兵折将。佛阿无知,伢们不听阿的么!”

少东家倒是不见外,走到桌前随便抓起个杯子,提着酒壶自己斟满酒,仰起脖子一口而进,“要阿佛,这天山的雪莲应该由阿们大业货行来管,阿早就跟义军的好兄弟谈妥咧,不日便会夺了天心寨的特权。这帮回鹘人藏有二心,采摘雪莲是甘州吐蕃节度使许给伢们的,自从吐蕃人溃退到大非川后,伢们对义军的态度不痛不痒、不亲不疏的。将军中箭需要雪莲,伢们却佛全被偷光,就是被偷也不能是全部么,简直是见死不救,险恶之极,这帮哈怂梅气大滴很!”说完他扫视了一眼在座的人,又斟满了痛饮一杯。

“京园,日能滴很!颠颠咚咚滴,天心寨人多势大,武艺高强,就你是人家的对手?不自量力。”老东家一脸的埋怨。

桑掌柜却树起大拇指夸赞道:“少东家说得好,有志向,有胆识,阿最佩服你。少东家,你说得对!谁人不知天山的岁寒三友雪莲、蚕缀、雪山草。凭什么天心寨的人吃独食,霸占大家的宝贝,这回靠山倒了,理应把采摘权交出来。”

“老桑最懂阿,夺这采摘的特权还是伢提醒的哩,这回连那圣母宫一并收回来。”少东家自信满满地说。

老东家对儿子、手下无计可施,只能叹气摇头,“你们两个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儿子却理直气壮,“阿地天皇爷爷!爸头,你这辈子就吃亏在谨小慎微上,你要是怕咧,就躲到行里藏着,关上门不要出来。阿已经花了重金请到马蹄寺的笑头陀,和伢的朋友天山牧童子来助阵,先拿下圣母宫是易如反掌。”说至得意处他抑制不住开怀大笑。

这笑声来得突兀,止得愕然,一块飞石不偏不倚正打在高京园的鼻梁子上,两柱鲜血顿时迸发而出。

“驴日哈滴!”疼得少东家哇哇怪叫,破口大骂,可那抛石头的不是驴下的,而是只猴子它妈下的小金猴子,一窜一跳地从敞开的窗户外蹦进来。

它金黄色的毛发,长长的尾巴,小翘鼻子高高仰起怒视着高京园,嘴里不住地吱吱地叫着,有欲窜上来抓挠之势。

没等猴子靠近,老东家臂上的金雕猛地展开羽翼,振臂一跃扇动翅膀直扑小猴子,锐如狮虎又粗又长的角质利爪抓向猴眼。那猴娃子也是机灵,腾挪旋移避其锋芒,刁采抓扣击打掐捏拳脚并使,跌扑滚翻缩脖含胸顺其自然,只耍的大雕左顾右盼,顾此失彼。

盛怒之下金雕奋起右翅扇将过去,扬起飓风将猴子重重击倒在地,双爪腾空死命抓向对手的小脑袋。

“行者!猴娃子。”洛店主攥紧拳头捶胸顿足地疾呼道。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酒店的角落里突然有人大喝一声,“畜生,休伤它性命!”这声音震得屋顶窣窣直响,几束灰絮飘飘坠下,金雕顿时被惊吓住了,收了攻势圆睁二目紧盯那人。

再看喝喊之人,年纪在四十岁往上,长得高大威猛,身上是吐蕃人装束,黑色吐蕃袍子,枣红脸、大牛眼、狮鼻阔口、大耳有轮,耳穿海螺大环,在桌子旁支着根黄灿灿的大铜杵。

金雕骄横惯了,哪堪忍受如此委屈?展翅腾起“咻”的一声,转身袭向吐蕃人。“扑哧”“扑通”两声之后金雕瞬间落地毙命,是那根大铜杵凌空飞起,硬生生拍到雕首之上,打得它脑浆迸裂一命归西。

“驴日哈滴!伤阿金雕,不想活呢么?”少东家怒从心头起,眼见得爱雕命丧当场,掀翻桌子抡拳就要拼命。

吐蕃黑汉继续夹菜喝酒不去看他,待人已离近,突然使出一招韦陀掌山门护法式,双掌并力推出,高京园像田间戳立的稻草人任其摆布,被轻飘飘地从窗口打了出去。

少东家的手下先是一愣,然后仗着人多想群起攻之,呼号着拳脚齐下,左右夹击。吐蕃黑汉稳稳地坐着,抬起左掌划了一个半圆,右掌奋力穿出,再看那帮跟班前仰后合被撂倒在地。这汉子的一举一动顺励看在眼里,不禁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

“师兄!请高抬贵手,原谅这些人不懂事。”真像是在搭台子演大戏,你刚唱完他登场。一位中年头陀掺扶着头破血流的高京园踱进来,呼喊师兄的是和尚身后的公子。

“阿弥陀佛,江央师兄,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嫉恶如仇,抱打不平。”身穿粪扫衣的头陀行者笑呵呵地打着招呼,“真是不打不相识呀!师兄,这位是镇子上大业货行的少东家高京园,年轻有为,有胆有识,他为了光复河西的大业邀小僧过来帮忙。正好师兄在此,一来我们可以话话离别之苦,叙叙相念之情;二来也伸把援手共同铲除那天心寨的余孽,为义军收复失地尽一份力。”

和尚说完扭头对伤痕累累的高京园引荐道,“高少侠,这位是屠牛手江央巴桑,是天山白驼山庄老庄主的大徒弟,也是我这位小师弟的师兄,一根金刚铜杵威震河湟啊。”

高京园听说他是屠牛手,自是早有耳闻,强忍伤痛挤出笑来恭维着,“江央大侠的威名小弟是如雷贯耳,皓月当空,不知大侠怎么来河西啦?”

黑汉并未理会他的殷勤,满脸喜悦地伸手挽住年轻人,“师弟,你我有五六年没见了,师父师娘可好?”

年轻人同样是欢喜无比地拉着吐蕃人,“师兄,真是没想到,在这大业镇会巧遇你呀!我父母都好,前几日我娘还念叨你呢。师兄,你怎么来燕支山了,有事吗?”

师弟全身白衣白袍,皮肤白皙,碧眼珠双眼皮,高鼻梁,尖下颚,头发带卷,仪态不凡,他腰间插着个红漆的弹弓。

吐蕃黑汉动容地说:“我也想师父、师娘啊,一晃离开他们这么久了。我是来河西看望朋友的,师弟,你和笑头陀是来铲除什么余孽?”

“师兄,我们是受索勋将军的托付,来为高少侠伸张正义助阵来的。”

“索勋是谁?笑头陀,你不在寺里谨守清规,重返三界插手红尘争斗,得到崇恩大师的许可了吗?”屠牛手好心责怪道。

“善哉,师兄,你虽是我师父的记名弟子,可深受他老人家的偏爱,就连我这座下弟子都自叹不如。清灯古佛是一定要守的,重返三界插手红尘也是不得不为呀,贫僧时刻牢记大师的教诲,口中念佛,心中有国。我师父精通佛理、医术高超、行为高洁,不仅全力支持张家兄弟举义起事,身肩教授执掌教团,竭尽所能倾囊而出,还组织僧兵浴血参战,不打诓语地说,崇恩大师真乃河西一柱啊。”和尚情感真挚娓娓道来。

少东家一本正经地给与认同,“头陀行者说得极是!”

和尚又说:“阿弥陀佛,师兄,索勋这员小将可谓后生可畏。先不论他冲锋陷阵勇冠三军,单说他的身世便显赫不俗,索家是沙州望族名门,他的父亲索琪是义军大将战功赫赫,张议潭、张议潮都是他的姑父,大将阎英达是他的表叔公,他还是大帅张议潮的姑老爷,更有他的叔公爷爷就是我师父崇恩大师。”

少东家引以为荣地声明道,“那是阿义军中的好兄弟!”

桑掌柜插话奉承着,“少东家真有本事,歪滴很!结交的朋友都是当今的英雄侠士,老早就看出你是干大事的材料。”这话说得高京园心里美滋滋的,好似飘上了云端,一览众山小咧,就连额头的筋包也消肿了许多。

“了了,这有什么!阿喜欢广交善识,仅在义军里的好兄弟多着哩,大将军张议潭的公子张维深,大帅张议潮的公子二小郎君张淮诠、张淮鼎,还有伢们的本家堂弟张文彻,都是阿的好兄弟,可惜伢们现在都不在营里,随大帅去伊州讨伐吐蕃叛逆。阿这个人,娘母子过世的早,一个人在外面闯荡惯咧,爱热闹惜朋友。长处是言传不藏着掖着,有啥佛啥,性子直溜溜。佛起天心寨,那是伢们自找的,阳奉阴违,为义军出力就要像阿爸头佛的不遗余力,效仿阿们高氏先祖高仙芝横扫西域,扬阿国威,爱拼才会赢。是么,爸头?”老东家满意地微微点头。

桑掌柜更是由衷地敬佩,“东家父子真是交友赛孟尝,有情有义,浓浓的家国情怀哦。”

“长安壮儿不敢骑,走过掣电倾城知。青丝络头为君老,何由却出横门道?”高顺励有感而发。

老东家闻听诗句,脸上划过异样的神色,即刻正视之另眼相看,“小伙子,你也知道杜子美写给阿家先祖的诗么?不错,青丝络头为君老,何由却出横门道?老夫自知年事已高,体弱多病,行将就木,可廉颇未老一饭斗米,报国之心是有的哦。”见他激情澎湃说话都有些颤抖了,“小伙子,见你相貌堂堂不是等闲之辈,敢问贵姓高名,哪里人士?”

高顺励毕恭毕敬地回复道:“晚辈姓高,河南道人。”

“你是渤海高家的后人!好啊,老夫也姓高,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阿们有缘千里来相会,随阿回家里住下。京儿,俗话佛不打不相识么,快邀上这几位朋友一同回货行,今天是咋了么?净是贵客上们。”

盛情难却之下,酒店里的一干人偕手揽腕同行,顺励上下打量着白衣青年,扑哧一声笑了。

“二北北,你笑什么?”师侄不解地问。

高顺励轻声回答:“我遇到了像你这么大时结识的朋友,可他们没能认出我来。”只是大家各说各的,都忙着往出走,没人注意老东家看那金雕尸首时哀怨的眼神。

邻桌的商人目送着他们走向不远处的大业货行,放低声音莫名地嘀咕着,“这老爷子是高句丽人吗?看面相不大像啊。”

穿长袍子的同伴急忙解释道:“不是!伢也是汉人。王家哥哥,别听伢的,总夸口祖上是高仙芝将军,有板有眼的胡谝。这老爷子平时和气滴很,对人蛮热情哦。”

手捻佛珠的胖子咧嘴露出牙花子,“阿倒是听佛,伢是大太监高力士的后人,早些年流落到此。”

“胡谝!阿也有些耳闻,但阿是不信的,一个阉人从何而来的后人?”长袍子第一个不相信。

胖子感慨地侃侃而谈,“兄弟糊涂呀!人啊,有权有势时自会有人围着你转,像苍蝇遇烂肉赶都赶不走。何况是深得玄宗皇帝宠信、红极一时的高公公呢?伢不但娶了小京官吕玄晤的女儿为妻,还收了一大帮义子养女,其中就有曾经冒充德宗皇帝的生母睿真太后的那位,热闹滴很!人们都传这老爷子就是太监的后代。”

商人有些不信,前倾着上身疑问道:“道听途说吧?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胖子神神秘秘地挪了一下酒杯,“怎么没有凭证?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眊得确确实实的。那年有个泥瓦匠给伢家修屋顶,修到二层的一间屋子,不经意间眊见里面供奉着两幅画,画上画的都是女人,一俗一尼。伢也是好事之徒,偷眊那牌位上刻着岭南皇妣洗太夫人之位和皇妣冯氏媛之位。”

“这两个女人,一个姓洗,一个姓冯,与那高力士有何瓜葛么?”长袍子不解地问道。

胖子说得津津乐道,摸去嘴角的吐沫,“还真有瓜葛。你佛也巧得很,这泥瓦匠曾去岭南戍过边,对洗夫人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洗夫人可了不得,伢是俚人女首领,善谋勇敢,不让须眉,南朝陈武帝陈霸先册封其为中郎将、石龙太夫人,隋文帝册封伢为谯国夫人。伢嫁给北燕皇族后裔、梁朝高凉郡太守保护侯冯宝为妻,而高力士本名冯元一,乃潘州刺史冯君衡之子、冯宝的后人,母亲麦氏,十岁时其家因株连重罪被阉送入宫中,洗太夫人就是伢的老祖奶奶。”

“那另一个是谁呀?”其他两个人听得津津乐道。

“伢有两个姐姐,冯媛是高力士的大姐,自幼善诗文,本与籍人周云结发为妻,后来同样受父亲策叛之罪的牵连充奴入宫。冯媛入宫后,因伢生得娇艳玲巧,文才出众,武后欲封伢为才人,但伢却苦苦相求请赐削发为尼。武后准其要求,送伢去感业寺出家落发,再后来听佛是去了泰山。”

“噢,原来如此。”

“要是这么佛,这大业货行的高家确实和大太监有些关系。”那两个人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约而同地问道,“老兄,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胖子得意洋洋起来,“阿是听阿爸头佛的,阿爸头是听感业寺的庙祝佛的,那庙祝就是刚才在这里的桑掌柜的爸头。”

“感业寺?阿们镇子哪里有这座寺庙吗?”长袍子总以本地人自居,却对这庙宇是浑然不知。

“你才搬来几天,寺庙早换了主人,拆了有六七年咧,那块地被天心寨强占去盖了圣母宫,老庙祝一时想不开窝囊死咧。唉,那老头子可是本分人,不佛兀个,阿们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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