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野又抬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问沈越凌：“我听齐渊说了，你想知道长天的事。”

“我总感觉这事蹊跷得很，我好像是被谁指引着来到这里的，如果爹你知道什么消息，还请告诉孩儿。”

“这么跟你说吧，如今这个长天和当年的长天不是同一个。当年的长天内门只有女子，而现在这个尽是些秃驴和奇奇怪怪的男人。那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们晚上就有行动了，爹你就好好看着吧。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跟你说了几百次了，别这么咬牙切齿，一点儿上将军的风度都没有。学学你爹不行吗？”

“我这不是为了中毒的百姓感到痛恨吗？”

“你放心，那毒死不了人的。”

“你怎么知道？可是之前也有人死了啊。”

“我去查了，那些人的死因不外乎风寒感冒发烧饥饿，其他活着的灾民中了这南岳巫族特制的毒，只会让人呈现一些类似瘟疫的病状，实则无伤。”

“原来如此，不过太类似了也不行啊，百姓也会受苦。”沈越凌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对了爹，我在路上截获了一只云鹰，上面有信说让长天之人速速放出解药，还要以主人的名义。”

“那就得赶快了，等到对方察觉云鹰被截获，还会再发一次指令，到时民心就会再次倾向他们了。柳州流民好几万人，若是为人所用，对你实在不会有好处。”

“那爹觉得，他们要这民心是为何？他们真的想造反？”

“区区几万人，还不够。现在只是在囤积势力，寻求一个爆发点而已。依我看，北方蛮族、南岳巫族、长天，都想来分一杯羹，我们要小心了。”沈野顿了一顿，“这么看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就已经清晰可见了。”

“你是说三王爷顾宸業？”

沈越凌没想到这事还能扯上漠北的蛮子，有如此强大号召力的人会是谁？不会是在销金窝里躲着就不愿出来的大王爷，也不会是那个整天就吟诗作对的二王爷，那么剩下的就只是……顾宸業了。李谨宛给出的那封信上也说她怀疑顾宸钧身边有鬼，但是他看过后也只是推测是底下的臣子想反了天，还没有怀疑到顾宸業头上。

毕竟顾宸業是……对顾宸钧照顾有加的人，虽说顾宸钧被人说三道四是因为他，但说起原因也只是可能顾宸業当时被吓到了——被自己的小兄弟突然亲了上去，是会吃惊的吧。

这件事又被当时的皇后有心利用，才演变成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是那时的顾宸業也只是请旨离京，恳请顾南星让自己离去。

顾宸業回来之后，三人在御花园里初次碰面，沈越凌表面上是说“怕顾宸業再次伤害顾宸钧”。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就是不想让顾宸業有机会和顾宸钧独处——万一，小宸喜欢的人还是顾宸業怎么办？他从宫人那里听说顾宸業回来的事情就匆匆忙忙赶去御花园，就是为了让顾宸業知难而退，别跟自己抢人。

眼前沈野告诉他这个推测，实在是让他感觉有些生气：还以为他的感情不会变，没想到这世上的人都是善变的。

突然又想到顾宸钧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正跟自己过不去？毕竟……

沈越凌的思绪一下子就飘回了好多年前，那时候灵妃刚刚过世，顾宸钧的状态飘忽，一天到晚在宫里独自行走，走到累了就就地躺下，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要找自己的母妃。顾南星以为他只是伤心过度，过几天就好。

实际上，顾南星真的是高估自己这个看起来十分早熟的四皇子了。灵妃过世一个月后，四位皇子被叫到顾南星面前考时政。顾南星问道：“当今天下，大势为何？各占几分？我将离气运又将如何？”

那时在顾南星及其父亲、高祖皇帝三辈人的努力下，将离已经颇有万国来朝的风范。边境有将星沈野坐镇，北蛮忌惮，就算出门也要看黄历。南巫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搞什么幺蛾子，规规矩矩地奉上美人和黄金布匹药材。这么看来，就是一道极其简单的题目。在场旁观的沈越凌还想着这题让小宸来答绝对不会有任何含糊。

四位皇子依次开口。

大皇子道：“如今四海升平，八方来朝，这天下的气运都站在将离身后，站在父皇身后。”

好一个马屁精。

二皇子略微沉吟：“儿臣愿以春花秋月比将离，花好月团圆，百姓相聚，幸福安康，均是将离的福祉。”

说了跟没说一样。

三皇子顾宸業站出来，没有立即开口，让顾南星看着他在底下转悠了好一阵才将扇子一把打在自己的手心：“父皇，儿臣以为居安当思危。”

“说下去。”顾南星好不容易露出了一点儿欣喜之色。

“儿臣认为二位皇兄说的都不错，自将离建朝以来，先有皇高祖开国立勋，后有皇爷爷和父皇开疆拓土，大国泱泱，疆土万顷，坐拥天南地北的物阜民丰，享尽万国来朝的待遇。可以说现在是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但是从朝堂来看，官员世袭，权贵当道，底层百姓想要跻身朝堂的路，实在是太窄。这样下去，朝中势力越来越盘根错杂，儿臣担心有一天会有人动那‘问鼎中原’之心也未可知。再说那边境势力，儿臣几番派人前去调查也只是空手而返，那黄陀岭作为将离和北蛮的边陲要塞，为什么至今无一人驻守？依儿臣看，他们北蛮只是想让我们掉以轻心罢了，表面臣服，说不定只是在蛰伏静待。”

“皇儿说完了？”

顾宸業看了一眼顾南星，心下正疑惑他为何不置可否，有些没底地抬眼看了一眼顾南星，声音也不像原先一样有底气：“是，儿臣暂时只想到这些。”

“今日只有你我父子，有话但说无妨。但皇儿你切记，以后在朝堂之上，还需注意不要妄谈朝中势力。”

顾宸業这才心惊胆战地发觉自己的致命错误。这要是是有臣子在场，恐怕不日自己的话就要传遍整个朝堂了。

“儿臣谢父皇指点。”

顾南星似是迫不及待地想听听顾宸钧会有什么样的回答，没有理会顾宸業还在那里尴尬地行礼，等着父皇慈爱地叫他不必过多介怀，顾南星就转向顾宸钧，饶有兴趣地问道：“均儿，你怎么看？”

“恕儿臣眼拙，看不出来这天下有什么形势，只知道父皇便是权威。父皇便是天。想让谁死就一声令下，丝毫不顾及半点儿血肉亲情。”他眼神冷淡非常，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让顾南星十分下不来台。沈越凌在一旁使劲儿给他使眼色，可是他丝毫不理会，依旧我行我素。

顾南星震怒，罚他到梅花林对着母妃思过。顾宸钧一声不吭，径直就去梅花林，在母亲死去的那棵树前跪下，面上没有一点儿生机，纹丝不动的样子像是一尊放在库房里辟邪的塑像。

最后这件事以顾宸钧晕倒在梅花林，被顾南星急冲冲抱回去诊治告终。可是顾南星碍于自己的颜面，让所有人瞒着顾宸钧，不许告知与他。当然，沈越凌因为早早被遣回了上将军府也不得而知。抗旨不尊乃是大罪，守灵那夜，言公公才不小心说漏了嘴。知道后的顾宸钧因为这个啪嗒嗒掉了一晚上眼泪珠子，说不清是在为顾南星追悼还是单纯地后悔当初没有和父皇好好谈谈，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言公公良心难安，追悔当初怎么没想到“父子没有隔夜仇”这句古话？当然，这都是后来的故事了。

而这，只是顾宸钧和顾南星父子俩冷战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