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曾册悄悄抬眼打量了太平王一眼,见他也就二十八九的样子,一张白胖的脸,一副很随和的神态。没有大权独揽的那种霸凌之气。更像是个大大咧咧的官二代公子哥。刚才太平王那句话让曾册感觉挺意外的。
史书里的罨撒葛是个阴谋家,一直在策划推翻皇帝自立。但眼前的罨撒葛分明是没有多少城府,权谋不深,也不太工于心计,完全没有阴谋家的潜质。曾册再想想耶律贤夺位的前后,就能判断出必定是耶律贤执政后要给清除罨撒葛找足借口,所以在后世的史书里这位罨撒葛就只能是一身污秽了。
让曾册得此结论其实只因为罨撒葛在意萧胡辇的感受,还有对萧绰如家人般的随意。反正曾册喜欢尊重女性的人。
太平王此时又转向高勋问:“赵王,这位少年现居何职?”
高勋不急不缓地道:“回千岁,曾册是刚刚从宋国经商落户涿州的。我正打算安排个能发挥他才干的职位。眼下还未想好。”
太平王道:“噢,是宋国那边投奔过来的,那更要好好封赏,辽国的汉人都想办法往宋国跑。曾册这少年真是难得了。”
高勋立即拱手道:“千岁高见,曾册一人封赏关系的确很重呀。”
太平王点头道:“就请赵王殿下拟个封赏法子给我。”
高勋拱手道:“下官遵命。”
要是一般人听见高官领导亲自安排自己的升官发财之路,肯定喜得涕泪交流。可曾册心里简直是乱极了,他一直拿辽国当敌国,过来也是为寻亲,找回亲人就一起返回大宋的。可是现在竟先被辽国摄政王看中。卧槽,难道哥们有汉奸的潜质么?
一想到此处,曾册竟脱口而出喊道:“且慢。”
曾册这一声来得突兀,现场所有人不由一怔,一齐看向曾册。曾册纯属情急之下才发出的喊声,完全没考虑周围太平王一众高官贵戚。眼下尴尬了,他连忙上前向太平王叉手道:“启禀王爷,小可得遇先师时他曾告诫我,终生不得为官,以逍遥度世。”
太平王和众官员顿感新奇。太平王问:“你的先师可说过个中原由?”
曾册故作遗憾地道:“小可也曾问过先师,先师只道人各有命,天道难违。”
太平王沉吟道:“既是如此,实在可惜了。”
高勋脸上一下也轻松了不少附和道:“逍遥自是可贵,但少了富贵荣华太过可惜。”
就在众人转头要离开之际,萧绰的童声忽然响起道:“傻子,你一个白身将来还不叫人欺负,为什么不趁现在讨个功名?”
曾册一听顿时彻悟:这个时代真的与后世不同。凡事看身份等级,就连穿衣住房骑马坐车都有规制限制。像他现在什么等级都没有的白身,也就是草民百姓,见了官必须让道,下跪磕头,遇上蛮横的官员差役只有挨打受气的份,连个申辩的地方都没有。若要有个品级的官身,既便不欺负别人也能省得被人欺负。
曾册正暗自后悔,却听萧绰对太平王说:“王爷殿下,人家为王妃造了这么个稀奇城堡,若不封赏也太小气了吧。”
曾册看见萧绰大眼睛扑闪着,虽然言辞有些冒犯,但看她那一脸萌相就不会有人计较她的失礼。俗话说童言无忌。太平王回过头时,萧胡辇也连忙附和道:“殿下,妾身也觉得应该封赏这少年。”
高勋一脸和善的替太平王解围道:“非是殿下吝啬,只是这小哥先师不叫他做官。”
萧绰也不客气,直接抢白道:“可以不授他实职,给个虚衔总行了吧?给殿下做事的人难道还能叫他到处磕头作揖不成?”
萧绰的这话正中要害,太平王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是实际的摄政王。若是他赞赏过的人见到个狗屁差役还要下跪磕头,折的自然是太平王的面子。听了这话,曾册立即在心里给萧绰竖起了大拇指:难怪这丫头后来能驾驭整个辽国,按住大宋。才9岁的她心机灵活远胜自己,能与这个时代顶级智慧头脑同台竞技不知道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
曾册心里感叹着,向萧绰投去赞许感激的目光。太平王那边已经做出了决定:“曾册,你既爱逍遥,本王就奏请天子封你个逍遥男如何?”
曾册听了大喜,立即躬身向太平王行礼道:“多谢殿下垂爱。”
高勋那边一听脸色也是一变,辽国现在的南面官制基本上是承袭唐制。按照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的序列,逍遥男爵最低也是从五品,不考虑封国食邑这些实际利益,就凭从五品的官阶曾册以后也可穿着绿色官袍到处招摇了。眼见得曾册得了个天大的便宜,他仅仅是躬身行礼,高勋不由低喝一声:“曾册,还不跪下谢恩?”
曾册听见,连忙就要屈膝下跪,太平王一摇手道:“不急不急,待圣上旨意下时再叩谢皇恩吧。”
众人都知道,太平王所说的圣上下旨无非是走个形式,不要说封曾册一个男爵,就是直接提拔个二、三品的官员太平王都能一言决断。曾册是高勋引见来的,自然高勋就把曾册视为自己的人。见曾册不识礼数,高勋就有些着急,直接跨步到太平王跟前就要屈膝跪下行礼。他的赵王身份其实与太平王级别相差并不大,只不过一个掌中枢,一个掌地方。见高勋欲拜,太平王连忙抢步上前扶住高勋道:“赵王使不得。”
高勋借势改跪为拱手道:“高勋代曾册谢殿下洪恩。”
皮雄、冯渥等一干人立即跪下一片口称:“谢殿下洪恩。”
这阵势曾册哪里还扛得住,也慌忙跟着跪下,一起拜谢太平王。太平王一脸阳光灿烂的样子,他向众人挥下手说:“都起来吧,只要用心做事,本王不吝封赏。”
众人齐声道:“诺!”
料理完了曾册的事,太平王一干人就在众人的簇拥下打道回府了。在嘈杂的众人中,曾册看见萧绰朝他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两个仕女。萧绰一脸阳光扬起尖下巴说:“曾册,快说吧,你怎么感谢我?”
曾册瞧她那副得意相,就故意捋起袖子,露出仍有青紫的牙印说:“曾册多谢小姐嘴下有德。”
萧绰也不生气,嘻嘻笑着说:“我说你小心眼果然不错。”
一旁的仕女忽然开口道:“你还不赶快谢谢三小姐。”
曾册一听这个嗓音有些熟悉,仔细打量这个仕女又觉得她非常眼熟。曾册急忙努力回忆此女是谁。萧绰似笑非笑地问道:“曾册,逍遥男,你难道不认识她?”
看见曾册一副绞尽脑汁努力思考的样子,仕女终于忍不住问:“哥,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么?”
这一声“哥”一下打开了曾册身体原来的记忆,眼前这个13岁的女孩不正是自己要寻找的小妹曾琦么?
曾册激动地叫了一声:“小妹,你是曾琦?”
曾琦立即眼中落泪,一下扑进了曾册的怀里,整个身体因激动在他的怀中瑟瑟抖动着。曾册的脑子里一下被原来的记忆和情绪控制,眼泪也一下涌溢而出。先前田园家居的生活情景,刁顽小妹的精灵古怪,还有劫后伏尸遍道的曾家堡……以前一幕幕的情景接二连三的浮现在他眼前,过去那种刻骨铭心的情感记忆控制了他的心灵。曾册几乎失去了控制,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妹妹,抚着她的长发,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头。
这次劫后余生的重逢出乎曾册的预料,而且竟然是在这种场合之下,叫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与获得封赏相比,遇见亲生妹妹才是天大的喜事,才是最值得庆贺的。
萧绰一直看着他们兄妹重逢的情景,她的眼里全是惊奇和感叹,还有更多的是不解。自幼锦衣玉食的萧绰如何能理解死里逃生,终与亲人重逢的感受呢?
曾册很快控制住了情绪,他发现了周边异样的眼神。曾册才不管别人的好奇与感受,他放开了曾琦,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后。忽然一转身向着一旁的萧绰深深地一躬到地,双手抱拳朗声道:“小可拜谢三小姐大恩了。”
曾琦也连忙向萧绰道了万福。萧绰小嘴一抿,小大人似的说:“才不要你们兄妹谢呢,只要不记恨我就行。”
曾册感激之情是真切的,他郑重地向萧绰说:“小可真心感谢小姐,我历尽千辛万苦就是来辽国找回亲人。多谢小姐成全了。”
平时油嘴滑舌的曾册,此时竟也不知说些什么才能把心里的感激之情一古脑的说出来。一边的曾琦也显得笨嘴拙舌的。曾册记得她在家时可是一向牙尖嘴利,从不吃亏的主儿。眼下却也红着脸不知说些什么。
萧绰此时更显出一副小大人的神态,她用尖下巴指了指周围嘈杂的人群说:“算啦,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曾琦,问问你哥住哪里,回头我放你假。”
脸上已经哭得像小花猫样的曾琦立即要了曾册他们的地址,然后依依不舍地跟着萧绰一行走了。曾册跟着送出了好远才有些失魂落魄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