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册还在打量房间，黄朗就从身后跟进来客气地说：“官人快请坐请坐，我叫浑家烧水煮茶，官人正好看看我的新货色。”

曾册不知他的货色是什么，索性也不急说明来意，就坐下来看着黄朗手忙脚乱地上了炕，从外面的那口木箱中拿出了六本册页。他恭恭敬敬地把册页放到了曾册跟前，一脸期盼地道：“小官人头回光顾，小可多让些便宜。”

曾册好奇地打开册页一看，他卟哧一声就笑了。黄朗接待过很多顾客，什么反应都有，唯独没见过曾册这般一看就笑出声来的。黄朗鼓着晶亮的小眼睛问：“小官人，却是为何？”

原来册页里画的全是裸体的女人。这就是一本人体画册。曾册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他竟然来到了一个色情艺术家的屋里。曾册此时一下联想到千年之后，那些神秘的光盘小贩们。他们极神秘地凑过来低声问：“要盘么，欧洲的，美国的，日本的都有。”

曾册随手把这几本册页都看过一遍，发现画工还是蛮好的，尤其是色彩用得挺艳丽，这比他后世看到的古画色彩暗淡完全不同。让人感受到画面中人物的生命力。曾册端详着女子体态略显清瘦，但却丰乳肥臀。很符合千年之后人们的口味。除此之外，曾册还发现了一个怪处，那就是春宫画里的女人画得都很生动，而男性则差得很远，甚至连肢体的比例都对不上。

曾册翻看完了这才抬头打量着一脸惶恐的黄朗问：“这些都是你画的？”

黄朗已经看出曾册跟一般上门买画的人不同，他也猜不出来者的身份，因此颇为警惕地点点头。曾册侧头看向桌子上堆的那些纸卷，他指了指问：“这个我能看看么？”

黄朗又点头。曾册拿起那个墨迹未干的纸卷打开一看，正是一名女子侧身横卧的画像。因为只是用墨勾的线，并未着色，但却让画面显得更加灵动。曾册注意到女子的面目颇为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他略一回忆，立即想起外面烧水烹茶的女子正是那画中人。这样想来，黄朗这厮刚才迟迟开门，外面妇人满脸潮红就都串联起来了。

曾册又打开了几卷纸卷，发现都跟第一张他看到的一样，只不过是女子的姿势不同，或坐，或卧或立，神态鲜活，颇有韵味。曾册又想明白一层道理，之所以春宫画里的女体画得好，就是因为这黄朗有模特。男体画不好，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大镜子。看黄朗的经济条件，他也没钱找男模特。呵呵，小样的，画个春宫图还知道练习写生，提高画质。这黄朗还真蛮敬业的。

曾册已经猜出了黄朗大概的状况，便清了清喉咙问：“黄朗，你这些画怎么卖的？”

黄朗眨巴着眼睛道：“这五本册页五十文一本。一尺的单幅十文一张。”

曾册心头一凉，想原来画春宫这么便宜，就是把这黄朗累死都不能混个小康。曾册这下反倒放心了，他随便开个条件都远胜于黄朗现在的生计。于是曾册笃定地说：“我来找你画画，碗口大的画一张给你五文，我要你给我画4500张。”

黄朗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大眼睛问：“什么什么，小官人你说要多少张？”

曾册答道：“我要4500张。”

黄朗仍不敢相信，他嗫嚅道：“4500张，五文一张，就是20多贯钱对吗？”

曾册道：“一共是22贯零500文。”

忽然，屋外哐郎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被摔碎了。黄朗也顾不上问，他的那双小眼睛像是被火点燃了一般紧盯着曾册问：“小官人莫要耍笑我，小可……”

没等黄朗说完，曾册就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这是五两银子的定金，如果你能接我的活，银子就留下。”

黄朗两眼盯着亮镫镫的银子，眼里闪烁出贪婪的光亮，他毫不迟疑地脱口应称道：“我接，我接。”

曾册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确定？”

黄朗再次毫不迟疑地说：“我肯定接。”

曾册这才从怀里掏出了那卷将军上马的动漫展现在他眼前。黄朗只看了一眼先是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继而又感到十分好奇。曾册问：“你看不上这画？”

黄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他问：“为什么画这些重复的画呢？还有些不同。”

曾册从桌上拿起仿圈让他盯着，然后演示了一遍动画的效果。黄朗震惊的表情是曾册意料之中的。他也没功夫再给他细说。然后就把萧绰给他讲过的契丹白马青牛神仙起源的传说讲了一遍，叫黄朗把这个故事画成4500张动画。曾册把将军上马的动画留给了黄朗做范本，叫他画完了就送到萧府上。

黄朗一听这动画是要送到萧府上，眼睛顿时瞪得如同花生米一般。曾册也没功夫理会黄朗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站起身来问：“你要用多长时间画完？”

黄朗掐算了一番说：“约摸五六天吧。”

曾册心算一下，那个时候他大概也就回来了，于是就说：“好，你画完了就去萧府送画，到时候他们会给你结算其余的钱。”

黄朗见曾册就要走，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幸福来得这么突然，他叫了一声：“小官人……”

话一出口，嗓音里就带上了哭腔，跟着黄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曾册跟前，不待曾册反应就咚咚地磕起了头。听见屋里的动静，门外的妇人也一下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曾册跟前。曾册先是吓了一跳，等他刚拉起黄朗，那边妇人就又磕起头来。曾册不敢去拉女子，就顿脚说：“休要胡闹，再闹我就撤了这活计。”

黄朗和那妇人一听才立即起身乖乖立在一旁。曾册看见妇人眼角的泪花，联想到她刚才还在为丈夫做裸体模特，再看看清贫的家里，心里就涌起一种酸楚。

曾册拍着黄朗的肩膀说：“好好画，以后跟着我干，叫你过上好日子。”

黄朗哽咽着说：“小可全凭官人抬举。”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宅子里就热闹起来了。曾梅四个丫头忙着给曾册他们三个收拾洗漱，家丁们在外面套车搬行李。提前订好的早餐已经由附近饭铺里的小厮送了过来。众人匆匆吃过早点就又开始忙碌收拾。

肖五子独自拎着个布袋从来不松手，看上去沉甸甸的。家丁想上前接过也被他挡开。曾琦日上三竿才赶过来。她的东西提前由曾梅她们收拾好了，所以她一到一行人就挥动着马鞭赶着三辆马车，曾册、成快脚和肖五子三人各自骑了一匹马跟在马车后边。

当他们一行人到达南城门处，只见那座石台上的冰城堡已经面目全非了，不知是哪里的军士正在将冰城堡的二楼拆除，因为许多冰柱冰墙都已融化，冰城堡的顶部就变得难以支撑十分危险了。只见几名军士将绳索套在二楼的几根冰柱上，一齐发声喊用力一拉。冰柱崩塌，冰城堡顶上的洋葱头造型的城顶轰的一声坠落下来，砸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了一片惊呼和欢叫。

军士们见冰城上暂时没了危险就撤走。一群孩子像一群小狼扑向猎物一般欢叫着冲向冰城堡。他们不断的在冰上摔倒，沿着倾斜的冰面滑行而下，兴奋地尖叫着。更多的百姓则是看罢摇头散去，都说元宵夜里仙宫似的宫殿原来就是个冰堆，鞑子里面还真有高人。

曾册他们出城的路被围观群众堵住，一直看完这场闹剧般的拆除。曾册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策划过，曾经引起巨大轰动的冰城堡如今成了顽童们的游乐场，不由唏嘘。这才仅仅五天的功夫这里就化为冰堆了，真如金刚经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出了幽州城回去的路上行进得十分缓慢，每到一处河流、沟坎、丘陵、转弯曾琦都叫住马车带着曾梅她们四个站丫头下车走走看看。上次来的路上四个小丫头睡得昏天黑地，因马车摇晃撞得满头都是青紫的大包，全然不知路上风景。这回有了曾琦做主，她们坐在车里看到哪里稀奇就立即叫停下车转上一圈。一行人走走停停，眼看暮色渐浓时他们才抵达了涿州城外。

曾册令家丁他们赶着马车先行进城，他和成快脚、肖五子还有事做。家丁犹豫着说：“家主，天黑城门就要关了。”

曾册摆摆手说：“我们三个如能赶回就进城，赶不回就在城外借宿。你们先回去吧。”

送走了马车，曾册三个才骑马来到了肖七子的坟前。成快脚把在幽州城买好的香烛黄纸还有各种好吃摆在坟前。曾册砍来松枝燃起了篝火。肖五子将布袋打开，从里面拿出已经变黑发硬的也速心脏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坟前。

肖五子哽咽着说：“七子，哥替你报仇了，这是那鞑子头领的心脏，是哥亲手剜出来的。你就安心的去投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