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近乎绝望的曾册望向了那间空屋,耶律德里他们一来就直奔那间空屋想必是早就有了消息。那间屋子并不大,只要进去随便一转就应该出来,但是耶律德里他们进去已经好一会儿了。曾册猜想必定是他们得意洋洋的捉住一两个人来,都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他们一定是在屋里统一口径串供,呆会儿就会一齐向高勋控诉他窝藏逃奴的罪状……
曾册的眼睛恨不能看穿那房屋的墙壁,心里只想早一些知道房间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很长时间以后(这当然是曾册的心理时间了,其实仅仅是几个呼吸的长度而已),曾册看见耶律德里和队将等几个契丹兵从屋里出来了,曾册仔细确认过,他们当中并没有多出来什么人,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从人数上看曾册已经确定耶律德里并没有在那间房子里找到所谓的逃奴。
曾册看见耶律德里动作幅度很大的指东指西的,貌似跟队将和几个契丹兵发作。跟着就看见那几个契丹兵分别跑向各处,他们各自招呼人开始在工地四处搜索。耶律德里也随便跟着一组契丹兵钻进另一间工房。
看见耶律德里他们慌张的举止,曾册心里长长的吁了口气,他知道这一回他又赢了,那四个惹事的家伙手脚还算麻利,他们把自己招来的麻烦悄没声的解决了。曾册的心情一松,他就转过脸去看向了耶律沙,只见那个契丹胖子脸色阴沉,焦燥地看着忙碌的契丹兵。还不时瞟一眼悠闲的高勋。显然,耶律沙已经看出形势不妙来了。
高勋已经在工地上转了大半圈,看见三五成群的契丹兵满工地乱跑,见屋子就往里钻,见人就往工地的空场处赶,直把工地上跑得尘土飞扬。高勋也没了兴趣,就掸了掸手朝路边的依仗走来。曾册注意到,当高勋轻车简从,在工地闲转的时候,看上去更像一个富家翁。而当他回到王爵的依仗队前时,他身上的气场就发散开来,足以威压四方,令人仰视。
又等了约摸一顿饭的功夫,耶律德里跟队将几个契丹兵在工地的空场上聚齐,只见他们个个垂头丧气,双手摊开。曾册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是看神态也能判断出,他们一无所获。
耶律德里是一个人走过来的,他这时学会了恭敬,远远地就拱手趋步上前,声音干涩地说道:“禀告王爷、宰相,末将未能抓到逃奴。”
高勋鼻子里冷哼一声侧脸看向耶律沙道:“宰相看此事应如何处理呀?”
高勋的声音不大,但却有很大的威压。耶律沙脸色紫红,怒视着耶律德里吼道:“混帐东西,不经查实就惊动王爷,你回去必须严查手下,不许再犯了。”
耶律德里哪还敢分辩,拱手躬身,连声道:“是是是,末将一定严加管束。”
耶律沙仍旧怒目圆睁,瞪着他道:“还不快向王爷请罪。”
耶律德里转身向高勋再次躬身拱手道:“末将治下不力,惊扰王驾,请王爷恕罪。”
曾册不等高勋开口突然发声道:“启禀宰相,找赵王的是下官,而非是耶律德里。下官是不堪耶律德里的骚扰才请王爷出来主持公道的。”
高勋见曾册终于跳出来了,便云淡风清的看过来,手捻着短须半睁着细目看热闹。耶律沙脸蛋子早就拉下来了,他沉声道:“耶律德里带人既然搜检过了,也给你证明了清白,大家正好两不相欠了。”
曾册呵呵笑道:“宰相大人治理燕云必然是记忆超人。方才耶律德里还在赵王府上口口声声说下官这边藏有逃奴,现在请他把逃奴交出来。”
耶律沙瞪向耶律德里,愤恨地说:“他这不是还你清白了吗?你还要怎样?”
曾册沉声道:“下官想问,幽州城里有户籍十余万户,人口近六十万,可谓街巷千条,房屋万重。请问耶律德里为何独独断定曾某这里就藏有逃奴而别处没有呢?这难道不是他假公济私,挟私报复么?”
耶律沙被曾册问得眨巴着眼睛,结结巴巴地道:“这个,这是……”
耶律德里连忙站出来替老爹解围说:“都是末将失查,听信误报,都是误会误会。”
曾册这回转向了耶律德里厉声喝道:“是谁,是哪个这么大胆怀疑曾某藏奴?今天若不说个清楚曾某就绝不答应。”
耶律德里望向耶律沙,耶律沙气得腮下的胡须颤抖,也说不出整话来。耶律德里只好转身向曾册拱手道:“逍遥男息怒,是末将手下探听不准,误报军情,还请逍遥男恕罪。”
曾册见耶律德里向自己躬身拱手行礼,也就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道:“好说好说,不过你要告诉我是哪个诬陷本官。”
耶律德里小心赔着笑脸道:“逍遥男,末将手下失职自会带回去惩处……”
曾册仍旧轻笑道:“耶律德里,不找出此人,本官就认为是将军你故意与我为难。本官就要在赵王跟前问明白,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本官到底是为了什么?”
耶律德里被曾册问得脸色变白,他回头望向高勋,却见高勋面无表情的仰头望向远处,仿佛他们这些人都不存在一般。再看向耶律沙,只见老头子怒目而视,眼角都快瞪裂出血了。耶律德里一咬牙指着那名队将说:“末将就是听他报告的。”
曾册冷眼上下打量着队将,队将被他冷森森的目光看得打了个激凌。他分明从曾册的眼中看到了死亡的影子。但是,队将马上就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他看见曾册转头走到了高勋跟前。曾册拱手道:“启禀王爷,方才耶律德里将军称他三番两次来此搜检皆因为一名手下误报。王爷,似这等无用的手下竟惹得本官与耶律德里将军冲突,还惊扰了王爷和宰相大人。本官请求自行处置,请王爷示下。”
高勋再次斜眼看向耶律沙道:“一个小卒本王没功夫理会,你去问问宰相罢。”
曾册于是又躬身拱手在耶律沙跟前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耶律沙也只能摆起架子跟高勋一般回答。其实只要不动耶律德里,他才不管别人怎样呢。再说,众目睽睽之下,你曾册还能如何处置?
曾册在两位大佬跟前请示完后,就朝那名队将走来。队将面露惊恐地盯着曾册,浑身禁不住颤抖起来。他又一次从那双俊朗的眸子中看到了死亡的暗影。
现场几百口子人,上至王爷宰相,下至民工匠人,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曾册身上。人们都屏住了呼吸,瞪圆双眼观看着,他们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曾册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队将身边,他嘴唇紧闭一言不发,他围着队将转了两圈,每个人都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队将觉得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感觉自己血液都要被冻在血管中,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随时都会瘫倒在地。
曾册突然说话了,他在队将的耳边说道:“你跟着他干,结果就是死。”
曾册的话音与刀锋同时起落,众人眼里曾册的身形一晃,就从队将的刀鞘中抽出刀来,跟着刀光一闪,那名队将的头颅高高抛起,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跟着落地滚出老远。队将的身体晃了一晃就颓然倒向一边,鲜血不断地从腔子里喷湧而出。
曾册的那句临终赠言声音并不大,但站在附近的人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曾册把刀往地上一戳,掸了掸手,直接朝两位大佬走去。在路过耶律德里时,耶律德里感觉身边走过去的是一块万年寒冰,令他不由浑身颤抖,牙齿打战,他再也没有勇气与曾册森寒的目光对视。
曾册走过的所有人都战栗着垂下了头,无论他们手里握的是什么刀枪,无论身上披的是多么坚固的甲,他们都不敢正眼看这个满身杀气的少年。曾册走过的地方,是一片胆裂的声音。
曾册走到两位大佬前叉手道:“启禀王爷,宰相,下官已经处置了那个惹事的家伙。下官恭请王爷、宰相回城。”
高勋看着刚才的一幕,也无惊诧也无忧,他云淡风轻地向耶律沙道:“这没事儿了,咱们回去吧。”
说完手下的仪仗们开始列队,刚才从城里浩浩荡荡出来的一票人马一齐整队回城了。耶律德里脸色青紫,张罗人把队将的尸首收了,也悄没声的带队离开工地。
四兄弟从人群中跑了过来,他们围住曾册,个个都憋着一肚子话,可谁也不敢先说。他们就站在一起目送耶律德里他们张惶地退走。
曾册扫视了工地一圈,发现工匠们还在伸着脖子看向城关大道,他就大喊了一声:“都回去做事了。”
曾册的声音也不是很大,但却效果惊人。旁边的工匠们听到话声一哄而散,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工地上再没一个闲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就连喜哥儿也吓得拔腿要走。
曾册突然道:“你干嘛去?都给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