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册望着这群绝望的女人,说实话她们刚刚从毡包里出来的时候,他根本就没看出她们是女人,她们个个皮肤黝黑,皮袍又脏又破,头上都戴着脏兮兮的皮帽子,甚至说出话来都粗喉咙大嗓子的,完全看不出女人的秀美与温柔。
曾册收回了目光,此时愤怒的也哲已经满脸尽是戚惶,他眼里无神地对那些女人说了句什么,女人们个个表情痛苦,还一个劲地跟也哲争辩着。但也哲的态度十分坚决,她们就只好垂头抹泪去了。
曾册看向通译,通译悄悄告诉他说也哲让她们从今天开始只给孩子和女人吃半饱,多挖些野菜。以后没有粮食运过来不节省族里还是会饿死人的。曾册问也哲:“也哲家族一共有多少人?”
也哲看着曾册道:“灾前我们家族还有一千三百四十多人。现在只剩下一千一百人了。”
曾册惊愕地问道:“怎么一下少了那么多人?”
也哲叹道:“白灾的时候饿死了三十多个老人。这次去南边打草谷又有百十来人没回来。再有就是被北边的野人抢走的。”
曾册很好奇地问:“北边还有野人?”
也哲道:“当然有,他们是室韦人,凶悍的很,敢吃活人。我们的人被抢去年轻力壮的做奴隶,瘦弱的就被宰掉烤着吃了。”
曾册听了顿时心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没想到这么野蛮的契丹人北边还有更野蛮的室韦人,直接吃活人,太特么狠了。要是这伙室韦人南下更凶残,是不是北极有股黑暗势力,不断生产出各种野蛮人,什么匈奴、突厥、乌桓、东胡、鲜卑、回鹘、契丹、女真还有蒙古都是从北边不知道什么地方就冒出来,一股接一股,一茬接一茬,灭不尽,赶不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曾册想得出神,那边也哲拉他进了毡房,这里比曾册睡过的毡包要高大些,最起码人能够站立起身。之前的那些毡包跟后世的也营帐篷没多大差别,进出都得半躬着身子。即便族长的毡房里面也不过是宽绰些高大些,里面也没有多少陈设,远比后世曾册住过的旅游型蒙古包差事。
也哲只叫一名通译跟着进来,等曾册在木凳上坐下,也哲忽然抢步跪在曾册跟前,曾册惊得一下从地上弹跳起来,但立即被也哲膝行到跟前抱住了他的双腿,他仰起脸时已经是泪流满面,满是沟壑的黝黑的脸皮上闪着亮亮的泪光。他坚决地推开了曾册扶他的手,嘴里小声却又快速地说着什么。
曾册赶紧看向通译,通译也有些慌乱,结结巴巴地翻译道:“求求好人,你一定要想办法再给我们送些粮食来,我们这个家族死的人太多,再也经不起一次饥荒了……”
曾册听明白后,对跪在他脚下的汉子却升起了敬意,为了族人的生存,他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尊严来求他这个外人。他已经把族人的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曾册感慨地蹲下身子,他看着汉子被泪水湿润的双眼,抬手为他拭去眼泪,然后平静的说:“我救不了你们,只有你们自己才能救自己。你起来吧,不然的话我不会告诉你办法。”
通译一边翻译一边打量着曾册,这件事情前因后果通译都已经了解了,但他真想不出来也哲家族如何自救。也哲听罢曾册的话,慌乱的爬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急切地问:“你有什么方法?”
曾册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告诉我,跟你们家族情况相同的还有多少家族,你能帮我联系上他们吗?”
也哲听过翻译后告诉曾册:“我们乙室部的家族基本上都差不多。听说迭剌部还有远处的几个部落也都差不多。我能联系到乙室部的人,离我们近的迭剌部也能联系上。”
曾册问:“草原上的部族一般在什么地方团聚,在哪个家族的领地?”
也哲想了想答:“我们乙室部聚会都去撒合王帐所在地,那里有七个湖泊,我们叫它七海子。契丹所有部落每年夏天祭祖都去永州木叶山。平时朝堂议政就在上京皇城。”
曾册想了下问:“七海子离这里有多远?”
也哲道:“从这里骑马一天行程就到。”
曾册点头道:“也哲,听我说,现在不是我们不给北边送粮,而是朝廷里出了坏人,他们拦住道路不让我们送粮来。”
也哲听罢猛地站起身来,他眼睛瞪得雪亮,咬着牙问:“谁,他们是谁?”
曾册摆摆手说:“也哲你先不要急,你今晚能再找来离这里最近的家族么,到时候我一块给你们说。对了,我们带来了不少酒,叫他们主事的来我们一起喝酒。”
曾册也不知道现在的草原民族跟后世的蒙古族是否相同,反正后世的他在蒙古只要一提喝酒就能招呼来很多朋友。也哲听说有酒喝他快速地点着头说:“我只能叫来三家人,现在打马去叫估计天黑就能到。”
也哲说罢赶紧出了毡房派人出去骑马喊客人去了。也哲听说曾册有办法让他们得到粮食,心情一下就好起来,听说曾册要看看他们的营地和牧场,也哲立即亲自骑马带他在周围的牧场看了一圈。此时的羊群、马群都不在栏里,用粗大结实的木栏围起的羊圈马圈此时空空如也,就在牲口圈附近支起了一朵朵状如蘑菇一般的毡包。曾册睡过这种毡包,比后世的蒙古包更矮更狭窄,估计还是因为穷支不起太大的蒙古包。像也哲那样的毡房,也就是后世的蒙古包在整个家族里也仅有这么一顶。
在散乱的毡包之间,都是孩子和女人在忙碌。在苍茫的天地之间,草原辽阔,毡包很小,人如虫蚁,远远地还能听见孩子们的三两声叫喊和笑声。在曾册眼里整个画风自然静谧,让他想起赤勒川:赤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只不过这时是早春,草原上的青草还没有长起来,若是等到初秋时节不知这里的草能不能长到牛羊那么高。乔楚看见每个毡包跟前都拴着马,少的是一匹,多的有三五匹。他就笑问这么多马谁来骑?
通译告诉他这里的孩子个个是马术高手。乔楚不信,他在宋国是名刀盾兵,虽然也练过骑射,但并不精熟。这一路一骑几天不下马,早把他折腾得够呛了。他视马背为畏途,看见马就觉得大腿里侧疼,下意识的夹紧两腿。他不信不到他大腿根的孩子能骑马,就跟通译掰扯起来。通译于是喊来个跟前的孩子,跟他叽哩咕噜说了一通。那孩子倔犟地看了乔楚一眼,然后就朝马跑去。他的身高刚刚过马的肚皮,只见他跑到毡包门前的一个木架前,手脚麻利地站上去又攀上了马背。
乔楚惊道:“他怎么不系马鞍?”
没等乔楚话音落地,那孩子矮小的身躯已经伏在了光身的马背上,他两条小腿一踢那马就飞也似地冲了出去。随着马蹄嘚嘚响起,那马不一刻就冲出了几百步外。孩子个头太小,感觉是只兔子趴在马背上,甚至以为那马是自己乱跑。
乔楚惊得大呼:“厉害,这孩子太厉害了。”
只见那马在远处兜了个圈子又快速转了回来,当马跑过乔楚时,那孩子还在马上嗷的叫了一声,把乔楚气得脸色都青了。被那孩子一逗引,各处的毡包前孩子们都骑上了马,他们成群结队地在毡包外面的草原上奔驰呼号,一时间人喊马嘶,好不热闹。乔楚看着看着悄悄对肖五子说:“难怪他们的骑射功夫好,这些娃子才多大,马都骑到这个份上了。”
肖五子不服气地说:“他们没有粮食不一样也要饿死。”
到了天色渐暗的时候,出去放牧的汉子们纷纷赶着牛羊马群回到营地,他们在妻子孩子们的欢迎中将牲口赶进了圈里。也哲指挥着人去羊圈里捉了几只羊就地杀了,在毡房门外的空地上点起了篝火。家族里有身份的几个男子围坐在篝火旁把羊皮剥了,将羊肉放在火上烤。
前去附近叫人的也先后回来了。他们被领进毡房里一一给逍遥男曾册见礼。接着所有人一齐来到篝火旁,肖五子从马背上卸下几大皮代酒来,伺候的妇人们把酒倒入碗中时,独特的粮食酒香气立即让这群契丹汉子们眼前一亮,他们在草原上喝的最多的是果酒和奶酒。跟南面的粮食酒比起来还真不是一个档次。
也哲端着酒碗说了几句,那群汉子们都端着酒一齐举过头顶对着曾册点了几下,然后就开始痛饮。篝火边最忙碌的是两个通译,他们不停被叫去给曾册、肖五子和乔楚做翻译,常常是肉刚刚拿到嘴边,就被旁边的人拖过去夹在中间左右开说。
喝着喝着契丹汉子们就开始咧开前胸的皮袍,粗着喉咙唱着悠扬的调子。一个汉子唱时,别的汉子也跟着调子摇晃身体,人人都是那么沉醉。妇人们把一盆盆的煮羊肉端到一旁的火堆边上煨着,用盘子盛出一块块羊肉端到曾册他们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