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妙玫细细打量了虞可娉一番,见她十八九岁年纪,瞧来似乎比自己略小一些,一身蓝衣蓝裙,一张鹅蛋尖脸白净秀俊,眉间坠着一颗黑痣,眼中流露出一副古灵精怪的神色,不由得心中叹了口气,淡淡道:“我也曾听过虞姑娘的名号,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了。”
虞可娉笑道:“这位孙姊姊,适才我已经被大伙笑的够啦,我曾听娄大哥说,当年你们幼小之时,曾撮土结拜,那时依稀记得你与立琢师兄的生日,计算下来,我叫你声姊姊,准不会错。”
孙妙玫道:“娄大哥便连这些也都和你说了,看来你们真是要好。”
娄之英道:“妹子,我和虞姑娘本也是萍水相逢,只是机缘之下,一齐数度患难,共抗强敌,也就慢慢熟络起来。虞姑娘博览群书,才思敏捷,这些时日,我从她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虞可娉道:“大哥,便连你也开始取笑我了?”
孙妙玫低声道:“原来虞家妹子这般厉害。是啊,她是相门之后,自不是寻常百姓能比得了的。”
孙立珅道:“我这个堂妹,生来便是个闺秀,斯文木讷惯了的,娄兄来到,她心中必欢喜至极,可脸上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妹妹,你又何必如此拘谨?咱们江湖儿女,说话行事总是扭扭捏捏,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孙妙玫被他一顿抢白,脸上更加红了,正窘迫间,只听门外传来呼喊之声,一人在数丈外叫道:“我娄大哥来了?他在何处?”想是有下人和他指明方向,那人三步并作两步,一会功夫,便来到门口,一眼瞧见娄之英,欢喜道:“大哥,你真的来啦?我可不是在梦中么?”
娄之英见来人正是孙立琢,双腿一屈,窜到门前,一把将他抱住,喜道:“兄弟,你瞧仔细了,看是不是梦?”
孙立琢道:“大哥,你这招鹏程万里,可比当年迅捷多啦。我练好了功夫,听闻是你来了,还不太相信,以为是有人哄我开心,去问了爹爹,才知确是实情。大哥,许多年不见,你我都长大啦!”
娄之英放开了他,仔细向他瞧去,见他比自己略矮一些,生的剑眉圆眼,已成了一位翩翩美少年,也笑道:“是呵,我们可有五年多未曾相见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贴己话,娄之英将虞可娉做了引见,孙立琢也是一阵夸赞,及后讲起童年趣事,孙立琢自从武夷山回鄂州之后,终日被父亲督促练武,极少玩乐,更无什么朋友玩伴,是以见到娄之英后,格外亲切兴奋,倒似几年的话都要一股脑说出一般,孙妙玫听他们讲的火热,忆起当年在武夷山的种种玩闹,也不禁心中暖意渐生。
孙立珅道:“原来娄兄少年时便这般了得,五弟,你这位大哥现在更加了不起呢,据说连大名鼎鼎的冷怀古也曾败在他的手下。”
娄之英摆手道:“孙兄说笑了,那是事出有因。”将相遇冷怀古之事简要说了一遍,孙立琢好奇心起,不断打听娄之英行走江湖的见闻,娄之英便将出山以来的种种情由细细讲来,讲到紧要处,虞可娉也跟着添枝加叶,直把孙氏兄妹都听得呆了。
孙立琢听他们诉说所见所闻,沉思了半晌,道:“大哥,我真羡慕你,可以历经这许多事故,我便要出门几日,爹爹也是不许,这些年净在家中苦练功夫,都快闷出病来了。”
孙立珅道:“五弟,我也觉得伯父管教你们过于严厉了些,可能他望你成才心切,盼你继承孙家衣钵,你瞧咱们小辈兄弟之中,不正是以你功夫最高吗?”
孙立琢叹了口气,道:“我不成的,爹爹常说武人都有武学障,我的武学障只怕低得很,眼下许多功夫练起来已经十分吃力了。”
正闲谈间,下人过来通报,说庄主吩咐开席,孙立琢忙带着娄之英等来到宴厅,孙协孙博早已在主席端坐,娄之英和虞可娉自坐客位,除了孙立琢、孙立珅、孙妙玫外,席上又有孙立琢的两位族兄相陪,孙博身边则坐了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那汉子杏眼阔嘴,一头密发黑中带黄,一副络腮短须挂在脸上,样子瞧来颇为豪迈,孙协道:“贤侄,我来为你引见,这一位是严久龄,江湖上人称‘黄狮’,他是湘东紫翠庄的管事,也是庄主宋自通的结拜义弟,你们多亲近亲近。”
严久龄站起身来,抱拳道:“久闻娄少侠的大名,我前日刚从少林寺归来,普绝方丈和一众大师都对娄少侠与虞姑娘赞不绝口,没想今日竟能在此相见,幸会幸会。”
娄之英连忙还礼,彼此又客套了几句,娄之英问道:“孙伯伯,原来您和紫翠庄的宋庄主也有交情。”
孙博道:“二哥并不识得宋庄主,是我那年去了湘东,有幸结识了宋庄主和严兄弟。因此严兄弟这次北上归来,路经鄂州,特地瞧我来着。”
孙协道:“武林一脉皆是朋友,大伙别忙闲扯,先吃了酒菜再说。”吩咐下人陆续上菜,那都是一些鄂北的特产,鄂菜以淡水鱼鲜见长,天沔滑鱼、粉蒸鲶鱼、鱼氽元子、八卦汤、红扒鱼翅、虾子海参碗鱼、茄汁桂鱼、黄陂三合、黄焖甲鱼、桔瓣鱼元,各色鱼鲜一应俱全,娄虞二人都吃的交口称赞。
孙立琢的两个族兄轮番向娄之英敬酒,彼此言谈甚欢,娄之英看着孙氏一众兄妹,忆起一人,向孙立琢问道:“兄弟,我记得前些年你在书信里说过,妙珍大姊嫁到南方去了,不知她现下过的怎样?你可做了舅舅没?”
他话音刚落,桌上孙氏一族顿时都停了碗筷,有的不住朝娄之英眨眼示意,有的低下头去,偷眼去看孙协,只严久龄一人不知不觉仍在喝酒夹菜。
孙立琢低声道:“适才忘了提醒与你,见了爹爹,千万不要当面提及大姐。”
娄之英暗自纳闷,只听孙协鼻中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提,儿大不由爷,她要做甚么事,我如何管得了?”
娄之英和虞可娉对视一眼,均想必是孙妙珍有了什么出格的举动,惹得父亲不满,但这是他人的家事隐私,也不便多问,忙低下头去继续吃菜,孙博打了个哈哈,示意儿子再去劝酒。严久龄性子憨直,丝毫没留意众人神色不对,开口问道:“孙庄主,我在湘东也曾听过令千金的名号,听说她为人仗义,武功高强,时常帮助弱小百姓,被当地平民奉为神明,但听孙庄主口气,似乎对令千金颇为不悦,不知她因何惹了庄主心烦?”
孙立琢等都暗叫不妙,孙协阴沉着脸,道:“倒让严兄弟见笑了,我这个女儿,打小便不听我话,事事都要和我做对,我要她向东,她就偏要往西,无论学文还是练功,总是别出心裁选捷取巧,不肯踏实规矩。后来年岁稍长,仗着有了些许本事,便终日出去乱闯,你说一个女孩家的,整日在江湖上游荡,又算得甚么事?我见她心总不定,又到了适婚的年纪,便决议给她对一门亲,岂料这孩子千般不肯,一气之下竟离家出走,没过一年光景,竟自行找了婆家!咱们江湖上的儿女,要自己对亲也不算甚么,可是那姓姜的小子要文没文要武没武,读了一辈子书,却屡试不第,连个七品的县令也做不到,整天只会做几首歪诗,又能济得甚么事?我心里不喜,但木已成舟,难道还能让他老公写书休了她不成!罢了罢了,万事皆都由她,我也好落个眼前清净。”
娄之英咂了咂舌,暗道:“原来是丈人瞧女婿,怎么瞧怎么不顺眼。是了,我记得年少之时,孙大姊就常不听孙伯父的话,只是孙伯伯贵为武圣,一代宗师,说起自家里短来,也不怎么爽气,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果然没错。”
要知孙协武学精湛,集百家所长,他在三圣中号称武圣,正是因为所学庞杂,各家各派的绝学均有所涉猎之故,他为人豁达,平素说话本也豪爽大气,只是一涉及到自家三个子女,便多少婆妈了些,尤其是大女儿孙妙珍,从小就不服从自己管教,孙协也曾利诱严惩,却总也无法让这个女儿服帖,正因如此,他管教起孙立琢与孙妙玫来,只有更加严厉。前些年孙妙珍独自离家闯荡,归来时竟带回一名男子,自称已和他结为夫妇,孙协听她擅做主张本就有气,再见这个夫婿一副壮志未酬的文弱模样,心中更是不快,与女儿大吵了一架,双方闹得不欢而散,这五年多来,也只和女儿见过一面。庄里人人都知孙妙珍是他一块心病,是以从不提起,偶有不慎讲到,也往往用话岔开。但众人不说,孙协自己又岂能不想?常年累月下来,心中积郁越来越多,以致无从发泄,是以今日见严久龄问起,也不理会外人在场,竟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