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字隽秀又雅致,正如任梦生这个人。
任梦生,五年前住进他府里的,是他的四弟。
他父皇年轻时风流成性,被送到别国当质子的时候,和一个宫女有一段情缘,生下了任梦生。后来别国破灭,他的骨肉流落在外,这件事不知怎么的传开了,他受不了人们对他标榜无情的指责,就派人把任梦生找回来,随意一扔,扔到了任远府里。
任远欺负人欺负惯了的,何况任梦生又长了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任梦生这个人长得很好看,但就是太好看了,好看得不像个男人。皮肤细腻白皙,眉眼如画,又柔柔弱弱的,仿佛一推就倒。怎么看,怎么一股子阴柔气息,任远打心眼里是看不起任梦生这样的人。偏偏这样一个人,仿佛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般,看谁都不屑似的,见了收留他的恩主也是一副淡漠的神情,从没见他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挨了多少教训,还是那个样子。
真不知他有什么底气傲成这样。
任远看他不顺眼,平日里总会想方设法带人欺压羞辱,找他的麻烦。偏偏任梦生像极一把棉花,任他怎么打怎么欺负,只管忍了,就是不开口说一句好话,求一声饶。
他越是这样,任远就越想欺负。
一天不欺负就浑身难受似的。
才这么想着,随意一瞥,就看见窗外远处栏杆上侧身坐着的任梦生,他拿了一本书在手里,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微风拂过,偶尔吹起他额前碎发。他向来安静,埋着头的时候,一截白玉似的脖颈露出来,几缕墨发贴在上面,就使得脖颈更加白皙了……
任远虽觉得碍眼,今天却没有收拾他的兴致,只想着哪天一并收拾,反正这个人又逃不掉,想怎么都成……
任远收回目光,叹一口气,如今还是想想怎么过父皇那关吧。
他正考虑要不要找大哥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任渥却先他一步找上他,约他去秋猎。
任远当即就应了,正是个好机会。
秋猎当天,任远大展身手,猎下几条野猪,任渥在一旁赞不绝口,直夸他大有长进。
任远和他这个大哥相处向来融洽,任渥性情宽厚,从小到大对他颇多照顾。他也打心里想让他大哥来当这一国之主,至少他大哥,可比他要合适多了。
一头野鹿掠过眼底,惹得众人惊呼,任远当即驾马追去,那野鹿直奔到一个山崖绝壁,眼见没路了,才惊惶停下。
“哈哈!往哪儿逃!”任远大喝一声,回头看向任渥,“大哥你看……”
然而,任渥手中的利箭却对准了他。
任远心尖一颤,第一反应是大哥想射这条鹿,但任渥发亮的眼睛,分明死死盯住了他……
“大哥……你这是……?”任远驾着马,下意识往旁边躲,这个时候他才惊讶地发现,他的随从都没有跟上来,眼前的全是陌生的脸孔。
任渥嘴唇勾起,一字一顿道:“任远,你猜,鹿死谁手?”
任远抿抿嘴,赶紧道:“大哥若想要,我不跟你抢。”
“不跟我抢?”任渥嗤了一声,“可我分明听说,父皇准许你代批奏章了啊。”
任远瞳孔骤缩,灭顶的恐惧猛然袭来,他高喝一声:“大哥,你听我说!”
然而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任渥弦上的箭就向他疾驰而来,他侧身一躲,那箭射中了他的左肩,惊惶之下,从马背上狠狠摔了下来。
好痛!
任远大吸一口气,他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苦。爬起来,一步一步往后退,他仓皇大喊:“任渥!你不能杀我!父皇知道了会要你的命!”
“哈?”任渥眉尖一挑,不急不缓,“二弟,你糊涂了?这里这么多双眼睛,所见都是你遇刺而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任渥……你……你……大哥!别杀我!我不会和你争!大哥!”
“你这是在求我?也好,看在你的份上,我兴许能让任开任景那两个小子死得轻易点。”
任远瞪大眼睛:“他们?”
任渥笑了笑:“不错,你们,所有人,和你沾边的,一个不落!”
和他沾边……?
什么意思,他的大哥竟如此恨他?
仿佛在解他内心的疑问般,任渥哼一声,睥睨着他,咬牙切齿道:“任远,你究竟算个什么东西啊……”
“论辈分,我是你大哥论才能,你更是比不了我一根手指……偏偏那个老家伙,对你宠极爱极,代批奏章?下一步是不是要让你代理国务了?”任渥双眼微眯,鄙夷道,“他是真不知道你是哪块料?我为渊国做这么多,还是入不了他的法眼,为什么?因为你的母后是娴妃?我做的一切,竟比不了一个受宠的,白骨化灰的女人!”
他猛喝一声,使得任远双目大睁,脑子炸开般,惊诧和恐惧之下,不知道该做何动作。
见他落魄至此,任渥酣畅淋漓地笑了一声:“任远啊,事到如今,我就跟你说了吧。你的母后,那个能让父皇惦记至今的女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哈哈。”
任远听到这句,感觉全身毛孔都炸开了,他声音也跟着变调:“什么意思?!”
“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不明白?――啊,也对,凭你的猪脑子,不明白也在情理之中。”任渥勾唇,嗤笑一声,“让我来告诉你吧。娴妃,病死?不错,是病死,但你知道,皇宫之中,什么稀奇的病都会有的。有一种药,叫凌花,我母后特地去樟明寺求的――这么说,你懂了吧?”
任远早就全身颤抖,双眼猩红,愤怒战胜恐惧,冲过去和他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任渥看见他这副神情,心情大好:“哈哈,知道了?想报仇?可惜你没那个机会,任远,听好了,你这辈子只配被我踩在脚下!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如此!”
说罢,任渥的第二支箭又对准了他。
绝望再度袭来,他不能死!不管为了他,为了任开任景,为了他故去的母后,他都不能死在这个杂碎手里!惊惶之下任远看了一下身后悬崖,绿荫重重,比对任渥手里的箭,跳下去的活路会更大一点!
当机立断,任远忽然扭头,纵身跳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