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牙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包括后来那仨小子背着包裹跟在张先生身后去了学堂，他脸色阴沉的可怕，此刻他也总算是明白了甲书老人所说的宿命了。

可是他深切的厌恶这该死的宿命，因为这虚头巴脑的东西，他大哥死了，然后是那死猴子，本以为二三十年过去了，这该死的乌云该消散了，谁知道依旧阴魂不散，现在又笼罩在这老小子身上了。

他青牙不服，无论是三十年前的他，还是三十年后的他，他都不服，他不服这注定了的宿命，他要反抗，他要抗争，就像当年那死道士一样。

于是他昂首阔步的迈向学堂，他要找张先生好好的谈谈，他不甘心看着张先生作茧自缚。

等他进了学堂，怒气冲冲的找到张先生时，整个人不由得更是火冒三丈，他自己都已经心急如焚了，可是这位主子却还在这儿悠哉悠哉的点着熏香，清理着棋盘呢。

张先生对于青牙的到来倒是没有一丝的惊讶，甚至还伸手示意让他在自己的对面坐下，要和他博弈一场。

青牙那个火啊，蹭蹭的就上来了，张嘴就骂，“他ma的，你个老匹夫，都快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摆弄些这个。”

张先生一听，不禁乐了起来，悠悠道，“憋了得有四十多年了吧。”

青牙本还想骂，但瞅着张先生那嬉皮笑脸的样子，除了想打他一顿，别的什么都不想说了，可是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不能经受住自己的一顿揍还不好说呢，气的顺手抓起一把凳子便要摔。

“摔吧，就像以前一样，使劲的大闹一场，把我这儿都砸了最好。”

张先生这么一说，青牙的倔脾气还上来了，你让我摔我还偏偏就不摔，反而放下凳子，坐了下来。

张先生看到青牙放下了凳子坐了下来，不由得有种奸计得逞的喜悦感，“来，陪我下一局，你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告诉你。”

“不下。”青牙还气得慌，怎么可能陪他下棋，两脚一划，身子一转，扭过头去了。

“年纪都这么大了，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冲呢，跟个小孩子似的。”张先生终于把最后一个棋子也放到了瓷罐里，手拄着膝盖看着青牙。

“你，你说说你们，先是赤牙，再是那死猴子，现在又轮到你了，你们一个个的脑子有病吗？明知道是死路一条，竟然还上杆子去送死，你要想死就死远点，梦泽，瀚海哪里都行，就是别死我跟前了，晦气。”青牙一下子火气又层层的上来了，站起身来，指着张先生的鼻子就破口大骂。

张先生也不由得沉默起来，当年他们六个要是都活到现在，不知又会是怎么的一幅画面。可惜时光不会重来，过往的种种，开心也好，不开心也罢，都成了绊人的回忆，让人踟蹰不前。

青牙看到张先生的沉默，一下子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心里暗自揣度，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哪有说重了，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你说的没错，自从当年甲书老人说了我们各自的宿命后，我们就变了，先是你哥，然后是瘦猴子，也正是因此，我才逃到了这小城里。我不想死，更不想死在你们面前，但这些年过去了，我也想明白了，生死自有天命，自有归数，所以没必要去抵触，可怕的不是宿命，而是无力改变的绝望。”

张先生示意让青牙坐到自己对面，听自己接着说，这次青牙乖乖的坐下了，没有再反驳什么。

“现在我老了，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魄力，不然我也定要好好的大闹一番。不过也正因为老了，看的东西才更清楚，有些事才能想的更明白，也才理解了，当年瘦猴子为什么执意要走，你哥他又为什么执意要去。有些东西不是你非要去抗争的，既然逆水行舟很累，那何不顺风顺水的走呢，如果我要顺应着宿命，那我岂不是无所畏惧，所向无敌了呢。”

青牙听着似乎有些道理，但又似乎毫无道理，有些听不懂张先生这话说的什么意思，搞不明白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刚要发问，张先生却摆手打断了他。

“来陪我下一盘棋吧，说不准这就是咱俩下的最后一盘棋咯。”张先生也不客气，直接拈起棋子当先落下一子。

“说的什么胡话，我还要在晗城小住几日，有的是时间和你下。”青牙也没去争执谁先谁后，拈起一枚棋子跟上一子。

“住在城西的一剪子裁缝铺？”

张先生盯着棋盘，面无表情的紧跟着又落一子。可这在青牙的心里却翻起轩然大波，一剪子裁缝铺可是门徒的秘密据点，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下啊，寻思什么呢？”张先生急声催道着，青牙这才回过神来，瞅了眼棋盘，落了子，强行压住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不会还是那老掉牙的隐于阴暗吧。”张先生看着青牙落的子，不禁摇了摇头，把手中的棋子轻轻的落下，才满意的笑了笑，抬头看着青牙。

“这，你怎么会知道的？”如果说知道据点还算小事，那这连组织内的暗语都知道了，可就不再是小事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一个好歹也有七八百年历史的老组织了，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呢，一个口号用到死，都快烂大街了，还以为自己多神秘呢。你们那些个据点，是不是不被人打上门就不知道换啊，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还暗杀呢，不怕把人给笑死。也就是你们没有什么野心，生意上也有操守，不然早就被一网打尽了。”

青牙听了竟被逗乐了，张先生说的一点也没错，好像自从他加入门徒以来，确实没怎么变过，看来得给宗主写封信说说，不然哪一天再真被人一锅端了。

“就你们湫宫好，神神秘秘的，几百年不出世，好不容易出世了，还偏偏碰上个你这样的。才几年啊，你就躲到了这山沟沟里来，如果不是我年轻时遇见了你，我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个湫宫，既然这么躲着，那当初成立了干嘛啊。”

张先生只是笑而不语，伸手示意青牙接着下棋，“这棋盘虽然只有黑白两子，但却包罗万象，自成一方天地。人有多大的格局，目光有多么的长远，就看你把什么当棋子，把什么当棋盘。你在这棋盘中，成了一枚受人操纵的棋子，那你见到的也自然只会是棋子，哪能看的见棋手呢。”

青牙听懂了张先生说的话，心中不由得一惊，“既然门徒都是这棋盘上的棋子，那湫宫又是在和谁下这盘棋？”

“这下棋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湫宫，总有一些棋子能从棋盘上蹦出来，就像是一头狡猾的猎物，一转眼就可能角色互换成了猎人，这谁又说的清楚。”

青牙一时沉默起来，他在消化张先生说的这些话，但手上却也没闲着，与张先生你来我往的下个不停。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这可不像是你能办出的事。”

张先生抬头瞅了瞅青牙，眉头一皱，又低头盯着棋盘，落下一子。

“我都要死了，还不能跟你说说？”

青牙刚欲反驳几句，便被张先生伸手制止住了，“我在跟你下棋，也同样在跟这天意下棋，我可不想就这么认输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得赌一把，看看到底能不能看到几年后的大景。”

终于青牙开心的呲起牙来，“我就知道你不会甘心服从那该死的宿命的。不过几年后的大景是什么景，谷先生也说什么几年后会多么多么精彩之类的。”

“所以我才会说你们门徒，得想法子变通变通，如果再这么下去，小心树大招风。”

“你们啊，都一个死样子，说话云里雾里的，有什么用，就知道故弄玄虚。”

张先生又落一子，抬头看了看青牙全然不解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就你这脑子，还能在门徒里做到大长老，我看你们门徒也不咋地嘛。”

“哎，说归说，可不带人身攻击的。”

张先生趁着青牙说话的功夫，又拿了他一个子，看的青牙直着急。

“七八年后，安国会乱，五百年前仓央的预言会变为现实。”

“我说你们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七八年后在不在了都还不好说呢，现在去想那些干嘛啊。他乱就乱呗，自然有解决的法子，大活人还能让泼尿憋死？哎，哈哈，你这老小子看着老奸巨猾的，也有想不到的时候啊。”

青牙开心坏了，终于吃到子了，而且还一下子吃了张先生四个子，顿时感觉大爽，张先生稍前加起来也才吃了他四个子而已，这一把就和他打了个平手，不由得感觉自己了不得。

“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你不把目光放长远了，早做准备，到时候被人算计了，哭都没地哭去。”

青牙显然是不服气的，这些年来谷先生一直给他出谋划策的，哪吃过什么亏啊，自己只要听指挥往前冲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