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殷正襟危坐在堂上,昏暗的灯火下,双颊明显凹陷,看上去显得很憔悴。但一对紫眸依旧灼灼,身前案上,静静地摆上了一把锋利的宝剑。
“把你们的诡计全说出来,否则休怪我不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忧心忡忡的周殷拔出宝剑,挥剑落下,咔嚓一声,案角被宝剑切断,随即指着平整的切口,厉声喝道,可面前的随何仍是一脸云淡风轻。
“怎么,觉得我配剑不够锋利?”
“将军虽手执利剑,却只能困在寿春这方寸之地苟延残喘。您明知在下此来为何,要杀几日前便杀了,又何必使出这么多的手段?只是今日您若杀了我,来日必将进退维谷,自取其祸。
好教大司马知晓,这几日来,武王*城西一部由肥诛将军率领,以您的旗号,开赴城父数县,攻城略地。此刻,您‘倒戈’的消息兴许已然被霸王的斥候侦知,以他的心胸禀性,将军前途只怕堪忧了。
大司马军忠诚刚烈,汉王一直都很是钦佩。过去将军备受重用,我且不多说什么。可如今项羽刚愎自用,将军又被其疏远,现在难道还以为他真的能抵挡住汉王吗?不错,项羽是当世英雄,然则穷兵黩武,以致生灵涂炭、楚营疲敝。
而汉王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特别是关中一带,项羽来时,烧杀抢掠,大动干戈,使一个钱粮广盛、康宁富庶的天府之地民生凋零、人口锐减,百姓四处逃亡,差一点万劫不复!汉王一出巴蜀,无论诸侯、黔首,纷纷来投,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将军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麾下将士、江东父老考虑一下吧?难道真的要看到万千袍泽、挚友亲朋全都为项羽殉葬么?”
随何一番话说出口,周殷心就凉了大半截,不得不开始沉思。他不是个只知道厮杀莽汉,不然项羽也不会让他接替战死的曹咎(原大司马)。楚军的困境除了项羽,就属负责后勤的他最清楚,当此危急存亡之秋,该何去何从?被王上疏远的他是孤军奋战?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一时间也犹豫不决。
随何看到周殷的动摇,便再接再厉。
“事关重大,为使以示诚意,让将军心安,免除顾虑,汉王特遣临武君扮作在下卫士随行。将军若担忧汉军反复,可留临武君在此盘桓数日,何时返回复命,由大司马一言而决。”
临武君?樊哙?刘季竟舍得让勇武过人的连襟做人质?!
直到在众卫士的押解下,在鸿门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人出现在了眼前,周殷才收起了难以置信的眼神,不再怀疑随何的话,因为面前这人确是货真价实的汉王连襟、沛县狗屠樊哙!
至于说为何如此肯定,不为别的,只冲狗肉贩子那任谁一见就终身难忘的脸——豹眼狮鼻,虬髯戟张,肤似丹漆,配上虎背熊腰,一头乱糟糟的自然卷黄发披散在肩。
而这么一个威风凛凛的猛士站在堂前,周殷也如鸿门宴上的项羽一般,按剑而立,面对这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腾腾杀气,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临武君此来何以教周某?”
都到这份上了,周殷也不在多说什么,樊哙更是懒得客气。
“临行前王上说了,大司马无心归汉,则任尔发落;有心反正,则一力举事,若项羽全师前来,愿助将军拒之;若只遣一偏将而至,请为将军吞之!”
樊哙边说边把胸口拍得砰砰作响,让人感受着那骨子里散发出的豪气干云,也让周殷愈发犹豫不决。而这一切全落在随何眼里,于是决定最后再加一把火。
“大司马,汉王苦求将军举义之心,无需随某多言,您难道还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您再迟疑一日,将来会害死多少楚国将士,待汉军东向,又要害死多少的江东父老!将军再这么顽固下去,便是下对不起万千黎庶,上对不起汉王仁义……”
“哈哈哈,好个仁义的汉王,用城父百姓的尸骨来逼人就范,还好似卖了什么天大的人情,果真寡廉鲜耻!”
正在堂上举棋不定之时,便听到外间一阵粗豪的笑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队甲胄严整的兵士站在堂外,面色略有些疲惫的季心风尘仆仆地大步而入,却带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环视众人。
“大司马,这位是……”
随何不知来者何人,向周殷投去询问的目光,然而周大司马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无暇他顾。
“季……季心将军,何故连夜造访?”
“奉王上之命前来催粮,没想到能看到一出好戏!”季心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场中诸人,不屑一顾道。
周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知理亏,羞于见人,大冷的冬夜,身上竟开始冒起了虚汗。随何倒是处变不惊,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原来是一诺千金的季布将军的胞弟,久仰久……”
“少来这套!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些花花肠子,有多远滚多远!”
“呵呵,将军认为在下所言有误?难道项羽不是人心尽失,楚营上下仍旧铁板一块?”
“呸,屁的人心!你以为让陈平收买几个伙夫、小吏,还有什么执戟郎乱七八糟的细作造些谣言就能让大楚人心惶惶,做梦去吧!”
什么!
听完季心所言,随何、樊哙如同遭了一记闷棍,众所周知,陈平手中掌握着一批细作,可细作的身份只有他一人清楚,谁也弄不清其底细,可季心随口就说了出来,莫非已经全部露馅了?!
随何心里咯噔一声,顿觉不妙,可看了看堂上眉头紧皱的周殷,想想连日来的辛苦谋划,犹自不肯放弃地努力道:“汉王得道多助,项羽失道寡助,世人皆知,就连周将军踌躇多日,现已决定相助汉王,出兵城父,荡平楚逆!”
“我没有!”周殷闻言,脱口而出道。
“无妨,大司马”季心笑着摆摆手,示意周殷稍安勿躁,然后对着随何慢道:“请教汉使,不知方才所言城父出兵之事是何人主导……可是姓肥名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