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东方天际隐隐透出曦光,晴日将出,营内将士经过一夜休息,不复昨天的困顿,丝毫没有疲累之感。大家想着反正这境地也顾不上早起出操,闲来无事便聊起某老匹夫的无胆,有的在思量亲人是否安全与王上主力会合,正在这时,却听望楼上爆发出一声惊呼:“汉军来了!”
当钟离昧和季布闻讯奔至前营时,只见远处山道上似有烟尘袭来,如青云翻滚般,气势逼人。季布趴在地上,凝神听了片刻,听得至少数千骑兵,朝他们直冲而来。
老卒们熟练地着装完毕,不疾不徐地按部就班,进入各自的岗位,盯着那支越来越近的人马,蹄声不知响了多久,扬起的尘土才渐渐散去,似乎能看见一个英武的战将披着火红的战甲立在最前。那人策于马上,手中长戟直指楚营,跟在他身后的,是大批呼啸而至的汉军骑兵。
“灌婴?!”
钟离昧、季布默默对视,并从彼此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没想到刘季匹夫竟派这位战功赫赫的骑将打前站,看来汉军也是全力以赴,不禁眉头紧皱,抿唇沉思。
……
楚军营地以西两里之外,旗帜林立,当中一杆汉字大旗,爵至列侯的御史大夫灌婴正骑在一匹骏马上,在其身侧,左右校尉李必、骆甲策马而立,与主将一起对着楚军营地眺望。
灌婴目视良久,若有所思地道:“扎营立砦如此迅速,看来这殿后之军绝非弱旅!”
立于左侧的李必进言道:“君侯,要不先让弟兄们先攻上一阵,试试深浅?”
灌婴摇头,向前一指道:“不可轻敌,钟离昧身为西楚名将,手段老辣,我骑军骤然而至,楚营却未见一丝慌乱,足见其用兵沉稳,加上内藏栅栏、壕沟、陷阱不知凡几,骑营兵力有限,贸然进击只怕得不偿失。”
“君侯计将安出?”骆甲上前请示道。
“传本侯令,骑营将士就地安营,营地规模需以十倍于本部,同时传令后军,催促大军加速行进。待主力到达后,再不断地轮番攻打,不让其有喘息之机,只要在楚军大砦边上开了口子,我部就可以长驱直入,一剑穿心!”灌婴神情略带狰狞地道。
“唯!”
于是,在灌婴的指挥下,汉军在楚营四周地掘壕立砦,很快的,连绵不绝的营地就出现在了楚军将士的面前,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汉军大帐,以及数之不尽火红旗帜。
……
楚军将士静静地关注着汉兵立营,看着大队大队的人马嘶鸣,不断从天际涌出的辅兵顶着寒风在各个营地劳作,直到夜幕降临,汉军营地中又亮起淡淡的灯火,并渐渐连成一片,相比到处黑漆漆、不见半点光影的楚军营地,宛如不夜之城。
“看来他们明日就要开打了。”
黑夜里,钟离昧与季布站在栅栏里看着忙碌的汉军营地,心情不免沉重了起来。
“大不了一死而已。”季布毫不在意地道:“算算日程,王上他们现在应该已然解决英布,打通了粮道,就看我们能不能拖住汉军了,不过季某能陪将军战死于此,倒是倍感荣幸。”
“你又来了,这有什么荣不荣幸的?”钟离昧哭笑不得,但还是朝季布拜谢道:“昧以往觉得季兄沽名钓誉,平日里未尝没有出口伤人,可如今日久见人心,昧愧对季兄了!”
季布满是笑容地道:“这样啊,那钟离兄真要表示歉意,等回了江东,就请季某去府上款待个一年半载,如何?”
“一言为定!”钟离昧想也不想就允诺了下来,并鼓足勇气开口道:“患难之情永生不忘,今季兄与昧生死与共,可昧想趁还在这世上,托付一事,不知季兄能否答应?”
季布闻言一愕,之前钟离昧让自己离开时遭拒,莫非要旧事重提?虽然感觉钟离昧不是反复之人,但季布还是有些警惕。
“明日一战,不知多少人会殒命在此,万……万一有所不虞,还请季兄替昧带着弟兄们杀出一条生路!”
“难得见钟离兄这么婆婆妈妈,”季布淡淡地笑道:“论地位,你是执圭*,我只是执帛;论能力,我除了上阵厮杀还有些力气之外,其它样样不如你,真要到了见生死的时候,也该是我为你殿后吧?”
“季兄,为何听这话似是你的死志比昧更坚决?”钟离昧表情古怪地看向季布道。
“就事论事而已,莫不是季某所言有误?”季布一脸古井无波地笑道。
“你还在为那件事介怀?”
“……”
“呃,其实身在疆场,战情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意外何时发生,与能力大小无关,”钟离昧没有过多纠缠,而是岔开话题道:“至于爵位,其实身为执圭,是可以授权,乃至请命王上指定任意继承者的。”
说着,钟离昧伸手入怀,取出一副珏*,郑重其事地道:“执帛季布见礼。”
“这是作甚?”季布不解其意道。
“执帛季布见礼。”钟离昧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见过执圭。”季布似有所悟,拱手行了个军礼道。
“高阳苗裔*,大楚万年,今授珏予执帛季布,望汝临阵不憧,临危不惧,临强不怯,临弱不恃!”
钟离昧一边诵讲,一边将其中一枚珏递出,可季布看着美玉,有如千钧重压在身,根本动弹不得。只要他接过这份厚礼,一旦钟离昧阵亡在这场九死一生的恶战里,自己则完全可以凭着纵横天下的武艺回到江东,然后就是执圭爵位法理上的第一继承者,到时候离列侯的地位就近在咫尺了!
“执帛季布受珏!”钟离昧高声道。
“唯……”季布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美玉,久视之后,重新笑着道:“你说我若是学刘季那老匹夫,扔下所有人不管,不顾一切跑去王上那里,等全营人都完了,是不是就能堂而皇之用执圭的身份来为袍泽报仇,运气好还能捞个裂土封君?”
“那你还不快走?”钟离昧忍住笑,挤出一脸关切的表情道。
“想得美,老子还没吃穷你呢!怎地,身为执圭,还有赖账之权?”季布耍起泼皮道。
“哈哈哈,你个吃货,我这回是彻彻底底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