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又有一些家境堪忧的兵卒被袍泽们推到钟离昧面前,在主帅的逼问下,吞吞吐吐地道出家中境况后,一个个皆是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哭什么哭?!你们是奉命撤离,不是临阵脱逃!”钟离昧冲着阿衷等人怒吼,然后转身对着季布道:“季兄,你身手最好,就带着这几个人离开,能走一个是一个,记得逢年过节祭祀时莫忘了给昧带些吃食。”
季布笑着摇摇头,豪气干云道:“休想!老子刚给自己凑足几万人殉,眼看就要去阴间享福了,凭什么听你的?莫非钟离兄瞧上季某的家当,想巧取豪夺?”
“好,好吧……”钟离昧看着季布真挚的笑脸,眼眶霎时就红了,什么话也说不口了,只能别过头对着将行的士卒喊道:“诸君速速上路,回去见了父老乡亲,告诉他们,我等没给楚人丢脸!你们料理完家中的事,有机会的话,再跟随王上来为我们报仇……”
没等钟离昧把诀别的话说完,那独臂老卒突然上前打断道:“两位将军何必与我等同死,不如带上体力尚存的将士先行离去,将来再带兵来找汉军报仇雪恨岂不更好?”
“是啊,将军还是快走吧!”
“混账!”钟离昧闻言变了脸色,立时破口大骂道:“昧受王上重托,而今全营尽没,我却弃营逃生,尔等欲陷昧于不忠不义之地么?!”
“来人!”见钟离昧行将发作,季布快步潜到背后,趁其不备,一招制住,同时给几个亲兵使了使眼色,厉声道:“钟离昧何在?”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明白季布想做什么的执圭大人却被擒住,拼命挣扎却死死不能动弹。
“钟离昧何在?!”季布重复着之前的问话。
“钟离昧在此!”一个亲兵明白过来,举起拳头回道。
“好汉子!”季布敬佩道,随后一面和几个亲随动手给两人互换装束,一面下令还能行动的士卒集合,最后在独臂老卒等人的目送下,架起犹在反抗的钟离昧,沿着堑壕通道,悄然遁去。
“执圭为全军主帅,如今战殁于此,固然虽死犹荣。可你莫忘了王上的交代,这里还有几千轻伤者等着你带他们杀出一条生路。待到大家回了家,生或死,由主君裁决便是……”
回头望向视死如归的那些部下,在季布等人不停的劝说下,钟离昧渐渐放弃抵抗,只是刚毅的面容上早已怆然涕下。而留驻大营的楚卒们个个遍体鳞伤,喘息不止,独臂老卒看着同袍离去的背影,憔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最后的牵挂走了,终于可以放心地战死了!
……
而在战场的另一边,与忙乱的楚营不同,联军阵地上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浓郁的焦尸气味弥漫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明明胜利在即,却到处充斥着一种令人无力的绝望。
凄厉的号角声再次激荡在战场上空,士卒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艰难地朝集合地走去,准备再次杀向楚营。
“火,着火了!”
不知是哪个汉卒突然发现,对面楚营的工事开始陆续被点燃,很快滚滚浓烟冲天而起,慢慢笼罩了整个战场。
汉军将士们十分惶恐,灌婴、傅宽和扈辄等人则沉默不语,心中思索着楚军这次又要耍什么诡计。通过几天的遭遇,已经没人相信眼前这些亡命之徒会去考虑什么突围,满脑子只想决一死战。
直到从前沿跑来的几名斥候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君侯,楚人向东逃了……”
灌婴顿时眼前一黑,浑身抖动,虽然清楚连日来的噩梦结束了,可看着前线火场逐渐扩大,甚至有燎原之势,只能无可奈何地命人准备土石,却不知等灭完了火,还来不来得及追上去。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扈辄旁若无人地发着牢骚,丝毫不把几位汉将怒火中烧的眼神当回事,继续贬低着灌婴、傅宽他们这段时间的作战安排,并在几位汉将即将爆发之时扬长而去,回营睡大觉去了。
“无耻的水匪!”
骆甲一怒而起,对着扈辄远去的身影大骂不止,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已然被愤恨填满了,再不发泄出来,怕是要把身体撑破了。而旁边的李必也是感同身受,把积压多日的怨念吐了个干净。
“他也好意思说我们?要真这么有本事,当初定计的时候怎么不说出来?这几日魏军出工不出力,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以李某浅见,要不是他们拖我等后腿,楚营早完蛋了!”
“此刻追究这些毫无用处,”傅宽打断了两人的抱怨,一脸疲惫地道:“还是省着力气,想想大火熄灭后怎么追吧!但愿他们没逃太远……”
“何人要逃?”
傅宽话音未落,就有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几人扭头看去,只见帐外走入一名布衣中年,穿着虽然破旧,却很整洁,就连脚上的布履也未见任何尘土。
见到此人,灌婴立即起身,与傅宽等人联袂上前,深施一礼道:“未想大师亲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不敢,君侯为国操劳,当然要以军务为先,”布衣中年说着,扫视一下帐内,问向傅宽等人道:“不是还有一个水匪在此么?为何没见着人,战殁了?”
“战殁?呵呵!”骆甲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死了倒好,老子敬他是条汉子……那厮一见火起,知道楚人跑了,到手的功劳无望,竟回营去睡了!”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后有他后悔的!”
“大师此言何意?”灌婴一听中年的话,开始问起来意。
“没什么,还不是那水匪头子整日扯皮,就知道要好处,横竖不肯带兵出战,”布衣中年不屑地道:“王上忍无可忍,懒得再浪费时间,特让下官来此,取钟离昧首级回去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