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心此时左手拿过一面汉字大旗,右手捧起一个头盔,懊恼着跪倒在地,向项羽高高举起道:“王上请看,这就是灌婴狗贼的旗帜与头盔。”
没有拿到敌将的首级,季心很想解释一番。他从一开始就在忙于追击灌婴,所以没有精力去注意那帮子散兵游勇。哪知灌婴这厮反其道而行之,不与大部队同行,甚至命人佯装骑阵主力,吸引季心的注意,等楚军追上来的时候,真正的目标已经远去了,但季心才辩解了两句,就被主君微笑着打断道:“这个也算是不错的斩获了。”
项羽一把接过头盔,用力敲了敲,欣赏了一下,片刻后朝身侧卫士吩咐道:“矛来!”
随后就有亲随把两丈多长的矛递上,项羽将灌婴的铁盔置于矛尖,高高擎起,一手握住长矛底段,策马缓行。
“万胜!”
“王上威武!”
“王上万年!!”
结束交战的士卒们举起兵刃,有节奏地敲击着盾牌,然后合着拍子大喊。仍在负隅顽抗的汉卒也纷份侧目,待看清是灌婴的头盔以后,顿时万念俱灰,然后放下兵器,不再挣扎反抗。
项羽一看效果不错,便稍作停留,止步于三军面前,把头盔丢到一边,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季心朗声道:“旗来!”
季心抓起旗帜一角,用力一挥,汉字大旗被抛至乌骓蹄前,项羽轻夹马腹,坐骑朝前行了数步,在旗上践踏而过,汉字大旗带着沉重的蹄印深深地陷入土里。
项羽随即策马加速,楚军将士们分开两边,让出一条大道,仰视王上疾驰而过,就在一人一马即将远去的时候,忽地一勒缰绳,胯下的乌骓人立而起,伴随着战马的嘶鸣,马上战神抬臂戟指苍穹,面向激动莫名地望着他的部众们一声长啸:“大楚——”
“万年!”
数万将士的欢声雷动,巨响直冲天际,在上空久久不息。
项羽在万众的簇拥声中放平坐骑,轻轻一踢,乌骓带着他闪电般地消失在大家眼中,然而楚卒的亢奋却仍未停止。所有人疯狂地对着王上飞驰的方向欢呼雀跃,凛冽的寒风抑制不住他们胸膛沸腾的热血,无数人仿效着主君的动作,剑指苍穹,把汉军的旗帜践踏在脚下,大丈夫当如是也,却无人可取而代之!
……
灌婴拼命地抽打着胯下的坐骑,努力将身体缩成一团,尽量让背上的重甲成为自己最好的防护。
撤退途中,虽然无人认出他的身份,但仍有数不清的箭矢以他为目标,陆续射出。一时间感觉到仿若天降冰雹似的,一粒粒地砸在他的后背和腰、腿、手臂上,一阵阵的疼痛袭来,也不知道这一路上自己到底中了多少箭矢。
但这位汉营骁将仍然坚持不懈地努力着,从楚军的围追堵截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还好全身绷得很紧,所受箭伤因为角度太偏,只是擦破了点皮。然而有形的箭镞好躲,无形的锋矢却避无可避,灌婴还没来得及庆幸路上有惊无险,耳边就响起阵阵雷鸣般的高喊,令之肝肠寸断、心胆俱裂——
“吾乃右军大将利几,汉军骑营副将李必首级在此,速速下马受降,饶尔等不死!”
“吾乃左军大将萧公角,汉军骑营副将骆甲首级在此,速速下马受降,饶尔等不死!”
“吾乃后军大将虞子期,汉军骑营……”
灌婴的眼角有泪水溢出,如果不是钢铁般的意志在支撑着他,在一连串的噩耗下,恐怕早就嚎啕大哭了。此时的他紧咬牙关,尽力排除一切杂念,直把满腔的悲愤化作蛮力,使劲抽打在坐骑上,而对战马的不堪重负毫无察觉。
终于,坐骑一个吃力不住,马失前蹄,甫一倒地,它背上的主人就像一个圆球般翻滚在道边。灌婴运气不错,一路奔波之下,已经逃出了楚军的包围圈,如今的他四仰八叉地卧在大道上,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朝着陈下方向,费力地爬起来,一步接着一步往前走。
不知为什么,在想到逃亡之路上的种种,鼻头忍不住一酸,眼泪难以抗拒地流了出来。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去想眼前的路还要走多久,更不敢去数身上的伤口,生怕自己突然就这么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如今就剩下在来时的道路上艰难地跋涉。再过一会儿,等夕阳西下,夜里赶路总要安全不少,希望今晚没有月亮升起。
大概因为伤口过多的失血,灌婴感到阵阵头晕,不知是不是天色开始黯淡,眼睛越来越难以视物,半边身子已经开始麻木,之所以还没倒下,全凭着胸中的一口气在撑着。
以前总觉得光阴如梭,时辰一直不够用,可今天却是格外的充裕,到现在天还没黑,除了密布的阴云,和阻碍他前行的大风。
直到听得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吓了一大跳的灌婴立即加快脚步,边跑边回头,却发现是十余骑逃出来的汉卒在朝自己这边靠拢。大喜之下,他立即上前呼救,因为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没有力量走完后面的路了,唯一能指望帮上忙的也只剩这些下属了。
“嗡”的一声响,一名汉军骑士的胸膛窜起股鲜血,那人捂着伤口,不可置信地朝后看去,便颓然落马。
之后,又有汉军骑士陆续身中弩矢,倒地身亡,灌婴惊讶地向后望去,才发现一骑飞驰而来,射完几矢后,舞起一杆长戟,转瞬之间就将十几个骑兵尽数撂倒。
解决了杂兵,那位神勇的骑士便朝着灌婴奔来,而灌婴在看清对方以后,便放弃了转身逃跑的打算,只因为这世上有那么一匹马叫——
乌骓!
“将军,小的愿降!”横竖跑不了,灌婴索性装作一副无知的模样,先浑水摸鱼,躲过眼前这一劫再作打算。
“灌将军,又不是没见过寡人的乌骓,何必假扮一介小卒摇尾乞怜,徒增笑柄?”项羽歪着头瞅着憔悴且狼狈的灌婴,眼中满是讥诮之意。
“呵呵,见笑了,”反正装不下去了,灌婴撩开散乱的头发问道:“不知项王打算如何处置末将?”
“无论如何你毕竟是汉军名将,寡人特来送你一程。”
灌婴闻言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项羽道:“那末将在九泉之下恭候项王大驾!”
“怎么,你认为寡人一定会败于韩信之手?”项羽不以为意地问道。
“正是!”灌婴大吼着答道。
“哈哈哈哈,”项羽仰头大笑起来,少顷,指着灌婴道:“如果只是韩信一人,那还真不好说,可有刘三这货在他背后站着,只怕你的遗愿要落空了。”
“此言何意?”灌婴不解地问道。
项羽却笑得更大声了:“别问了,反正也不会过太久,到时候,在九泉那疙瘩,好好问问马上就要来与你相聚的刘三和韩信吧!”
不待灌婴再发问,项羽长戟一挥,锋刃掠过其咽喉,硕大的首级立时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