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原上行进，坐牛车与骑马，哪个更安全？答案自然是前者，破破烂烂补丁摞补丁的牛车架子与四处漏风的帆布棚搭配在一起，用来装货物居多，装人的话，多半也算是‘货物’，没什么危险性，所以在盗匪袭击的时候，首先针对的都是骑马的护卫，而不是牛车上的人。不过，牛车绝对不是什么舒适的座驾，为了节约成本，牛车是没有减震的，至多在车轮外包上一层破烂胶皮，坐在上面的舒适度可想而知，就算沿着旧时代残留下来的黑油路前进，三五个小时坐下去，先不说吃上几斤包含各种毒素的尘土，就是颠簸起伏的道路也足以让人头晕目眩七荤八素。

清早出发一直奔波到日上三竿，车队在一处小村庄的外围停下，夏末秋初骄阳当空的荒原上赶路是十分不明智的，这段时间荒原地表的温度会攀升，哪怕时不时有各种遗迹树木的阴影可以乘凉，荒原异兽因为高温潜伏不动，牛马消耗的体力与水分却也会大幅提高，相比珍贵的水资源，赶路节省的那点时间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所以，商队会在村子外围一直休息到下午，日头没那么烈了，才会继续赶路到彻底天黑。

无需商量，关师傅与青管事同时选了一处视野开阔还有足够阴凉的残桥下作为休息地，牛马牲口喂料喝水，人也可以吃点干粮活动一下酸硬的身躯，用半天时间走完普通商队徒步一天的路程，即使全员骑马坐车，身子骨仍旧不好受。管饭从牛车上跳下，脚刚落地，就感觉双腿发软，赶忙伸手扶住牛车的栏杆，这才不至于当众跪倒在地。

一只粗糙的大手从旁里伸过来，直接托住了管饭的胳膊，粗豪的声音在管饭耳边响起，“牛车坐多了难免脚麻，不能光站着，多走动好的快，下午再坐车，没事多挪挪屁股。”

管饭认出大手的主人是昨晚青管事身旁的两名护卫之一，其他人称呼他大牛，点头致谢道：“谢谢大牛哥。”

全身褐色皮甲，长着一双豆丁眼外带朝天鼻的大牛嘿嘿一笑，摆手道：“别跟咱客气，你小子绝对算命好，既然青先生提拔你当随从，连铭牌都发了，那你就是咱商队的人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行了，活动开赶紧去领口粮和水，休息到日头过了，等下还要赶路。”

说话的功夫，小村里已经跌跌撞撞跑下来几个衣衫不整的女人，人还没到近前，高亮的呼号声已经传了过来，“两个弹壳！保证舒坦！就要两个弹壳！”

很明显，衣衫不整是故意的，这些女人跑的并不快，不算白皙的山峰却随着她们的跑动喷薄而出，不断跳跃摇摆，商队的护卫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只当她们是空气，反倒是关师傅的徒弟们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相比镇子里那些还算干净的女人，这些体格长相都只能说粗劣的村妇更懂得如何展现自身的优势。

况且，他们也可以更加肆无忌惮，不用担心弄坏了事后还要掏出大笔赔偿。

“怎么着，走了一头午还不累是吧？看你们一个个的猪样子！没见过女人怎么着？还有路要赶，都把裤腰带扎紧了！谁要是下午腿软了从马上摔下来，自己爬到宿营地吧！”

作为关师傅的大徒弟，壮汉胡说话自然有点分量，吼了两嗓子也是在理，动心的那几位大中午的也不好乱来，只好看了几眼过过干瘾，这些村妇见没生意可做，又不敢跟全副武装的壮汉胡顶嘴，只好掩上衣服纷纷回转，只有两个伶俐点的磨磨蹭蹭不走，反而凑上前来点头哈腰问问这些护卫与徒弟要不要捶背捏腿，两个人只要一个弹壳就成，这期间少不了被人占些便宜，还真叫她们俩拉到了生意，赚的不多，好歹没白跑一趟。

管饭作为随从小屁孩商队新人边缘人物，老老实实在一旁吃干粮喝水，用没有焦距的目光端详着不远处用土坯垒墙，守在一片残桥上，几乎跟灰黄的荒原融为一体的小村，脑子里却在想着昨晚上差点被枪毙的一幕，其实管饭在青管事开枪的一瞬间并没有太过害怕，那是某种说不清的感觉，或者说脑海中忽然冒出个声音告诉他别慌，枪里其实没子弹，空枪过后的呕吐则是自己回过神儿的自然反应。

管饭迷茫的原因在于他自己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为什么每次刻意去想去做什么事情往往一无所获，遇到了突发状况，下意识作出的反应，却跟普通人迥异。而且，管饭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十岁十一岁的男孩子，因为他看到同龄人的为人处世，行为方式，总感觉太过幼稚，就拿卫小兰来讲，如果管饭与她互换身份，恐怕此刻早已逃离小镇，也不可能乖乖待在商队里憧憬什么好姻缘，哪怕青管事对卫小兰说她很值钱，值一套动力装甲，所以不可能轻易卖掉，肯定要找个好下家，那跟好姻缘有一毛钱关系么？真给卫小兰找了个好归宿，用青管事的话来讲，各种珍馐美食供应着，绫罗绸缎穿戴着，等卫小兰给买主生了个健康宝宝，甚至几个健康宝宝，买主难道不会将卫小兰卖掉再赚一笔么？

能够生出完全没有缺陷的宝宝，这样的女人在旧世界毁灭后，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在她不能生育之前，都是一笔财富，管饭虽然不清楚这个判断是来自于自己脑海里的那段记忆，但是他很确信自己没有想错。

“想什么呢？”

被声音打断了思路，管饭抬头一瞧，青管事正好走到自己身边，赶忙从地上站起来，恭敬道：“青先生。”

“荒原上不要随便发呆，很危险的，在牛车上颠簸了一上午，没有想起自己的过去？”青管事摆摆手，示意管饭放松一些，微笑着问道。

管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实话道：“刚刚还在想，可惜没结果。”

“我把你当做添头从关师傅那边要来，不是一时兴起，你要是没价值，我根本不会对你感兴趣，毕竟，我是个生意人，要对商队负责的。”青管事倒是直言不讳，也不怕管饭这个半大孩子是否厌恶。

有价值总比做垃圾要好，管饭点头表示明白，静待下文。

“脑袋受伤刚好失忆这种事情，我是不信的，在荒原上行商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两种情况，一个是脑袋受伤死了，一个是没死，所以，受伤造成失忆这个结论，可以推翻了。”青管事摆手示意管饭别插话，让他说完，“上午赶路，左右没事，我仔细梳理了你之前的表现以及身体情况，我觉得呢，你应该受过良好教育，懂得搏击，会用枪，对动力装甲也不陌生，能将你这个年纪的少年培养到这种程度，你的来历多半是某个避难所，或者大城市的势力，我个人更倾向于旧时代残留下来的避难所，因为那里出来的人，是非观念善恶界限更强一些，所以你才会对卫老板卖掉自己女儿这种事情表示出反对。如果放在荒原上，卖儿卖女卖自己都很平常，活着才是重点，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管饭虽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与来历，甚至只能依稀记得自己在荒原上流浪的碎片经历，不过他从心底觉得青管事这么说应该是对的，或者说单从逻辑判断来讲，青管事的结论非常贴合自己的表现。

“至于你的失忆么，就我个人判断，应该是药物造成的，至于药效是暂时性的还是对你的脑子造成永久伤害，那就要等咱们返程，回到铁渣城给你找药剂师看看。”

见管饭木讷的表情终于开始松动，青管事笑了，探手拍了拍管饭仍然显得单薄的肩膀，面色诚恳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就像我刚才说的，我赌你有价值，因为你时不时还是显露出少许能力，说明你的记忆很可能只是暂时缺失，一个避难所的资源与知识，足以让任何人疯狂！不过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你真的是从避难所出来，而且还是一个人，你所在的避难所恐怕……”

管饭心中微凛，点头表示明白。

青管事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继续道：“往远了讲，哪怕治疗后只是恢复基本的避难所学识，那我也是赚到了，起码有个学识方面远超荒原人的助手，我会要求你不计酬劳留在我身边五年，算是偿还我购买你的花费与治疗费，往近了说，咱们马上就要进入一处废墟，或许可以激发你的过往记忆，哪怕是片段，也可能对这次挖掘有帮助。”

青管事的话非常坦诚，救助管饭就是一桩生意，明码标价，反而让管饭坦然接受，在荒原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地方谈感情恩义血缘亲情，绝大多数都是扯淡，信的人才是傻瓜。

“谢谢青先生。”

管饭没有问记忆无法恢复的话，自己有什么下场。

废物是没有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