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管事面色如常,端详着腥臭的骷髅头,用手指沾了点还算新鲜的脑髓出来,特意在指肚间捻了捻,接着摩挲几下头骨上的齿痕,以便判断这个倒霉蛋死了多久,是被什么东西吃掉。在荒原上行商这么多年,死亡常伴左右,青管事见过的尸骨数都数不清,大把尸骨比手上的骷髅头恶心的多,不过青管事也承认,很少有尸骨被吃的如此邋遢,从齿痕判断应该是人吃的,只是残留的尸骨并不多,这说明在周围游荡的食人族数量同样不多。
如果是食人部落的小股人员,以食人部落的凶残暴戾,扬尘消散后绝对不会静悄悄地离开,怎么着也要尝试围攻一下车队的四十多号人,哪怕吃不下这四十多人,夜战中趁乱带走战死者的尸首,也是他们最好的食物来源。
“按理说,食人部落不会在荒原的边缘活动,不过我以前遇到过类似情况,部落活动范围内食物短缺,那些老弱病残如果不想被当成食物吃掉,就得离开部落流浪,冒险来到荒原边缘找活物吃也是有可能的。”青管事将骷髅头丢开,随便抓了把尘土擦擦手,起身的同时对关师傅道:“继续走还是立刻回头?按常理,我需要第一时间通知小镇上的商队,再由他们将食人部落出现在荒原边缘的消息传播出去,免得小商队单独上路遭殃,反正遗迹那边留守的人可都是跟着钱镇长的老手,你不救他们也在情理之中,况且,他们能否遭到食人族的袭击都是未知数,晚几天过去也是一样,先说一句,我这可不是坐地起价。”
“青先生一向仁义,我是知道的,容我想想。”
关师傅站在这堆残骨前端详了小会儿,顺手拿起一根骨棒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又瞧了瞧四周,豹子眼眯成了一条缝,慢悠悠地说道:“按常理,咱是要回去,不过,路都走了一多半,左右不差这一天半天的,况且,我觉得这事儿还要再掂量掂量,你说呢?青先生?遗迹里多半是有好东西啊。”
青管事笑了,笑容里带着几丝欣赏,遇到个聪明人说话确实省心,能听出自己的话外音,尤其这人暂时还跟自己站在一条线上,只要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以后走这条商路会方便很多,指着残桥不远处的一片东倒西歪的楼宇废墟,青管事继续道:“那就绕点路?”
旧时代有句俗话,逢林莫入,当下的荒原里,知道这句话并且能解释正确意思的人并不多,但是,多数讨生活的荒民都清楚,除非有能够信任的同伴放哨做后援,否则轻易不要钻进破楼旧屋,先不说这些破屋子烂楼存留到现在能不能扛得住手脚攀爬,在陌生环境中遭遇各种荒兽与盗匪的可能性也是相当大,前者还算好判断,无论什么种类的荒兽都不会隐藏足印,以荒原这种动辄尘沙漫天的环境,发现荒兽新留下的足迹还是相当容易的,后者就比较麻烦了,在楼宇废墟里劫道的匪徒往往都是势单力薄不得已冒险求生,绝大多数都会利用废墟的不稳定性制作各类陷阱,一旦遇上根本不会跳出来说什么此山是我开,直接你死我活,搞不好还是大家一块埋在废墟下。假使那些陷阱用不上,架设陷阱的人也不会主动拆除它,虽然随着时间流逝,多数陷阱都会失效,却也不排除有那么一两个还能用的,碰上了,非死即伤。
总之,遇楼小心。
青管事特意提出去破楼废墟溜达,明显别有目的。
关师傅遇事自然不会怂,痛快点头道:“那就绕点路!”
两人达成共识,立刻吩咐手下安排车队出发,大牛与壮汉胡在一旁听得是满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俩人打什么哑谜,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细问为什么绕路,还偏偏往危险废墟钻,只能一切照旧,归拢整队离开残桥。
随着车队逐渐接近废墟,那些倾斜甚至干脆倒塌的破楼也在管饭面前逐渐放大,明明已经依靠到旁边的高楼却没有严重变形的大厦,破烂却还有几分美感的门窗,褪色却仍然能看出文字的广告牌无不向车队里的所有人展现着旧时代的美好与盛大,即便残留在街角的公车亭都让失去记忆约等于没有见识的管饭惊诧不已,那种纤细修长的框架看起来脆弱无比,却能经历数十年的时光侵蚀仍然屹立不倒,相比之下,小镇上的泥土房子与集装箱棚屋就凄惨的多了,返修补漏几乎是家常便饭,哪怕管饭在小镇只待了一个星期,几乎每天都会看到镇民修补自家的房屋,听到某个镇民因为房屋的问题大声咒骂。
车队从一栋倾斜的楼宇下穿过,管饭抬头看到楼宇上悬吊的几具干尸,颇有些意外,这些干尸衣着破烂肢体残缺遍布弹孔,干瘪乌黑明显被吊了很长时间,在这种四六不靠的地方,怎么会有人被吊在离地几十米的高处?
最关键的是,怎么会有人被如此多的子弹打死?那也太浪费了。
看出管饭的疑惑,正好在牛车左侧骑马随行的大牛闷声闷气地解释道:“荒原上立的规矩,头上脚下吊死的,是劫道失败被过往行旅抓获的盗匪,如果是头下脚上吊死的,多半是财没了,命也被害了的倒霉蛋,如果进入废墟前发现已经有人在废墟里驻留,射击不同吊法的尸首,就算是后来者向先来者表明身份展现火力,是和是打是让,就看先来者怎么判断了。”
商队自然是打盗匪的,不过废墟入口前没有太新的脚印车辙,青先生也就省略了浪费子弹的机会,领着车队慢慢进入到这片不算广大的破楼废墟之中。
“宫哥,跟不跟?”
听了手下的话,宫铁远望着车队在废墟里消失,没有立刻回答,摩挲着自己长满胡茬的歪下巴,咬着一口烂牙仔细思索。
自打袭击张山后又遇伏,宫铁心知卫老板那边要出事,很可惜他潜进镇子的时候卫老板的脑袋已经被人挂在了旅馆前,卫小兰不知所踪,宫铁相比管饭在镇子里名气更大,被认出来的几率更高,所以不敢久留,只能先撤出镇子再想办法。
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宫铁手上的筹码基本没有,哪怕他将流浪汉透露的物资地点刻在心里,就凭手上这俩人,去未知废墟挖掘物资?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况且,卫老板死的不明不白,据说是跟商队的青管事火拼,火拼原因却无人知晓,更是消减了那个莫名物资地点的可信性,是物资还是陷阱真的不好说呢。
除此之外,就只有钱镇长一直在挖掘的那个废墟了,这半年关于钱镇长投资挖掘废墟的小道消息时不时就会流传出一些,只不过没几个明眼人会打废墟挖掘的主意,一个是废墟本身说不上有什么价值,据认识旧时代文字的人讲,那里不过是片工业园区,二来钱镇长在挖掘这件事上始终细水长流还不怕人议论,没准就是用来钓那些反对自身的杂鱼,比如说在镇里拿你钱镇长没办法,跑到荒原上杀你的人炸你的挖掘坑总算是给你找麻烦吧?
结果呢?挖掘消息传出去没多久,钱镇长利用挖掘坑做诱饵反杀的仇家没有十个,五个总有了,要不是卫老板透露挖掘进行到最后一步,宫铁也不打算去挖掘坑碰碰运气,如果能赶在钱镇长缓过气儿之前弄走挖掘坑里最值钱的宝贝,算是替卫老板报仇不说,他宫铁换个镇子照样能吃香喝辣!
想法永远是好的,现实么,不说残酷,也总是与想法有那么点区别,宫铁带着俩侥幸得活也不敢回镇子常住的手下,在关青二人启程前一天下午就向钱镇长的挖掘地出发,骑马走了一天半之后,正在宿营地休息的时候,扬尘来了,扬尘来了还不算完,半夜时分尘埃落定,残桥上隐约的光亮引起了宫铁三人的注意。
在距离挖掘地不远的地方,出现了如此人数并且看不出携带货物的空车队,其目的不言自明,宫铁当下就犯了难,硬撼那绝对是找死,自己的俩伙计再傻也不会同意,思前想后,三人只能选择从小村旁边的墓地里拽两具新鲜的尸首,刮掉腐肉再用骷髅头的牙齿作出啃噬的痕迹,偷偷丢在残桥下,弄出食人族出现的假象。
本以为这样做可以将车队吓回去或者延迟上三两天,哪成想车队改道是改道了,却不是返回小镇的方向!
跟着车队进废墟?万一钱镇长那个老狐狸看出食人部落丢弃遗骨这个场面是伪造的,在废墟里布置好了口袋等三人上钩怎么办?不进废墟又不好掌握车队的动向,即便三人暗算成功挖掘坑那边的守卫,后路却让车队堵上,不单是白忙一场的问题,小命十成十也得丢在荒野上!
犹豫再三,宫铁还是决定保命优先,咬牙道:“不跟!不能跟,四十来号人不是咱仨能对付的,先去挖掘地看看再说,左右给养还够,大不了咱仨认命,去别的镇子讨生活!”
胆小认怂在荒原上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事实上自从旧时代崩溃以后,活命才是第一要务,枪口刀锋拳头前说出的话才有人听,礼义廉耻多少钱一斤?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但凡信奉宁折不弯诸如此类信条的人,连后代都成了荒兽肚子里的烂肉,最终排泄到了渣土里变成了荒草的养分,流芳百世?那也要有人会写字能刻石头帮着记下来才成啊!
因此,对于宫铁的决定,两个伙计并没有反对,三人悄无声息地爬下山坡,骑上马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