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那样解释？”

梁琪超把双肘撑在桌面，上半身微微前倾，目不斜视，他指的是今天上午郭红志对‘监狱’定义的篡改。

“这种事不该让他们知道。”

“理由呢？”

“还不是时候。”

“那你认为什么时候是时候？”

“我不知道，但至少不是现在。”

“郭红志。”

梁琪超像是叫醒一个神志不清的人那样直呼前面这个人的名字，他听烦了这种云里雾里，打太极拳式的回答，实际上就是在拖延时间，对问题的解决没有一点帮助。

“你以为这是社会上的闹剧吗？家里的亲人身患重病，父母不在第一时间告诉孩子，就因为快考试了怕影响心态，最后考完试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他的语速很快，语气不屑一顾，总的听下来就像是在问郭红志‘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在开什么玩笑？’

郭红志不耐烦的甩了个脸色“你别给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来你告诉我，现在告诉他们这些有什么好处？”

坐在脚落里的老板听他们那边的声音大，还说个不停，默默的戴上耳机。

梁琪超说“这能让他们认清现实，明白自己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下，要和什么东西对抗。”

“你说的这些能算是好处？”

郭红志两撇眉毛拧在一起。

“认清现实，知道身处什么环境，和什么东西对抗，这些除了会让他们对未来失去信心，失去期待，对学校产生恐惧，还能有什么意义？就保持现在这样，让他们安安心心的学习，安安心心的训练不好吗？”

“你先冷静一下，听我慢慢说。”

梁琪超听到郭红志的声音越来越大，上前给他斟满了一杯酒，并等到他情绪平复下来，喝了一口酒之后才开始说。

“如果我最好的伙伴面临着潜在的危险和死亡，与其让他们保持无知，被动的接受保护，那么并肩前行，可能才是最好的信任和守护。”

梁琪超平静而又坚定的将自己的观点说出。

但这个观点其实不是刚接到这个任务时就有的，而是发生了‘尖叫’事件后，梁琪超仔细思考后才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一部分真相。

“他们才十八岁，刚来到这个学院，意气风发，豪情壮志，正满怀信心的朝自己的目标努力，你说你把这些东西告诉他们，他们能接受的了吗？他们以后该怎么办？这些你考虑过吗？”

冷静下来的郭红志同样以心平气和的方式讲出自己的想法。

郭红志的观点也很明确，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你告诉一个人下个月就是世界末日，那么他一定会感到恐惧和不安。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可能精神错乱，自暴自弃，可能会花光之前攒下的所有积蓄，可能去做前半生从没做过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里面包含着违法乱纪。

如果结果是这样，那从一开始不告诉，让他正常的过完这段日子，可能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梁琪超很不理解郭红志的想法，他说。

“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我们也只是比他们大一岁而已，知道了这些不还是正常的活着，有什么不一样？”

“放屁，我现在感觉咱们班的人他妈的没一个正常的。”

说完郭红志灌了口酒，压下内心的冲动后，他把头撇到一边，嘴里嘟囔着“好不容易来了三个新生，就不能遵守任务好好的在暗地里保护不就行了。”

“这样的任务，你能时时刻刻的守在他们旁边吗？.......根本不可能，我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既然这样，那么隐藏的敌人就有了可趁之机，这次的事件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那只是一场意外。”

“郭红志！”

梁琪超突然加重了语气。

“意外不是用来让我们在这儿带着侥幸的心理感慨‘这只是一场意外’的，而是给我们敲响了警钟。

这次已经有人为此受伤了，那么下次危险再次降临的时候，你能保证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安然无恙吗？”

面对梁琪超的质问，郭红志第一次说不出任何一个像样的答案。

他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

“可是....这也太残忍了。”

“别在幼稚了，现实就是这个样子。”

“现实....吗？”

郭红志的眼神暗淡下来。

“可这样真的好吗？现在的他们，拥有着我们已经没有了的东西，这么珍贵的东西我真的不想让他们失去。”

“那是什么？”

郭红志想了一下，但摇了摇头。

“我也说不清，但是我知道，如果把这些东西都告诉他们的话，强迫他们认清现实，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有什么不好？”梁琪超目光一凛“抱有梦想也好，满怀信心也罢，这些都是虚假的东西。”

郭红志身子不自觉的向后倾了一寸。

“不管你怎么做都是徒劳，以后他们肯定会知道这一切，认清现实，不带幻想，这是成长的一部分。”

“这....”

“就算你现在保留了他们的这些东西，那么这对问题的解决有帮助吗？”

“但是...”

郭红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感情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脆弱的如同一张一戳就破的纸，甚至把这些拿来当作借口都说不出口，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

“你这样去保护他们，....其实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梁琪超最后的话，语气很淡，说完之后他就低下了头，这个脸正对着桌面。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耳边只有火锅里，水的咕噜声。

首先打破这种氛围的是梁琪超，他认真的说“红志，我们都不希望悲剧再次发生，不是吗？”

听完，郭红志的脸上多了一丝疲惫，梁琪超的话唤醒了埋藏在他深处的记忆。

那是他们第一次听到‘监狱’这个词，了解到举着‘为人类做出更多贡献’这面大旗的学院背后，那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在他们班的失去的三人中，只有王世祺是抱着想要变得更强的心理主动申请去制行校外任务，而其他两人实际上是被学院半驱逐的，只是考虑到他们能力优秀才分配去制行危险的任务。

“超儿，我想问你个问题。”

郭红志摆正了脸，看着梁琪超的眼睛。

“你问吧。”

他说。

“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成熟的？”

这句话通过眼睛，穿透进梁琪超的心脏，他愣住了，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在说什么呢？”

郭红志没有理会梁琪超的变化，继续说“因为是现实就必须要接受，用理所当然的理由接受理所当然的事情，真的行得通吗？”

“这就是现实啊！大家都是这么活着的！”

梁琪超大吼，像是要喊醒一个装睡的人，他疯子一样的滔滔不绝道。

“你应该也明白的吧？啊？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说出这些话来？有意思吗？非要把以前的东西全部翻出来检讨一遍你才满意是吗？”

“.....明白，是的我都明白的。”

郭红志疲惫的起身，走出店铺。

梁琪超像是虚脱了一样靠在椅背上，刚刚那句‘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成熟’的问题在他的脑海中循环。

他扭头，看着玻璃中自己模糊的脸庞，竟有些陌生。

他举起酒瓶，几大口将里面的酒喝干，苦涩的味道顺着喉管向下，却不料升上来一股浓烈的酸意，充斥了他的整个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