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一支武装商船正优哉游哉地在海上行进。
重获自由的陈闲,双手垫着脑袋,躺在甲板上,久违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有些痒痒的。
他抬起头看着魏东河蠕动着身体费力地爬上了桅杆,随后从怀里取出一面绣着赤红色“义”字的黑旗,直愣愣地挂了上去,这才喜滋滋地落到了甲板上。
陈闲看着黑旗发愣,这面黑旗一直是魏东河的宝贝,说是传家宝都不过分。虽然他自己还绣了许多面黑旗,但都不如这一面来得宝贝。
这是那年纵横马六甲,令人闻风丧胆,令孩童止啼的陈祖义所率领的海盗团的旗帜,他被称作“义”字黑旗,任何港口,所有沿海诸国见旗如见陈祖义本人。
陈祖义在那些跟随过他的海盗里,被称作为“海盗之神”都不为过,就连陈闲的两位兄长,也是因为仰慕陈祖义的过往,毅然决然地出海效仿。
陈闲是现代人,对于他而言,什么海贼王,还是什么onepiece,都不过是别人的事儿,什么祖上的荣光也好,什么多少人的理想也罢,俱是如此。
自己这算不算得上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如果他有那么一个机会可以选,他宁可做一个坐拥百万家产,家里妻妾成群,祖上有十几块丹书铁券,免死金牌的普通人。
每日里带着三五成群的狗奴才,遛鸟斗狗,调戏调戏良家妇女,白日欺行霸市,夜里寻花问柳。
哎,真是平凡的日子。可惜,这样的日子离他陈闲是越发遥远了。
他坐起身来,虽说他陈闲只要有半只脚踏上大明的领土,他就是个千古罪人。既然如此,他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干脆,我陈闲就来试试做这四海的帝王吧。
他们已经出海了半日了,早已远离了大福船所在的海域,佛郎机人人数不多,多半都被谢敬偷袭而亡,而且明军水师更是擅长短兵相接,虽火光冲天,实际上却没有看上去那般凶险。
他们在佛郎机人的船舱里发现了一张铺开的地图,上面详尽的记载了他们所在的位置,还有这伙佛郎机人的目标。
和陈闲所知的不差,这是一伙伪装成来华通商商贩的正规佛郎机军人,就像是历史上所出演的一般,如果他们没有误打误撞撞上押解陈闲一行人的大福船,那么他们将成为一柄插向两广地区的尖刀。
陈闲不知道少了这支队伍是否会对屯门海战造成影响,但至少他们是再也见不到两广的太阳了。
这艘武装商船并不一般,在陈闲的印象里,欧洲的战舰如果是武装商船改建,一般都是在甲板上加装前装炮,八门到二十门不等。但这些武装商船的炮门都是建在侧面的,是属于特别改造的类型。
这种行为很难不引人遐想,也许,此事就与后续的澳门事件有关。
“少~东~家~,您老人家之后有什么打算?小的愿意为了少东家的事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陈闲作势要踢,魏东河立马跑到了老远,有些委屈巴巴地看着陈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谁教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直娘贼的,本少爷可不是这样的人。”
“这不都是少爷你教俺的吗……”
陈闲翻了翻白眼,得,权当自己白问。
“我们晌午过了,巡查过哪些地方了?”
“前后船舱,还有驾驶室,这条船不大啊,少东家。”
这条武装商船共有三层夹板,左右侧面各有八门火炮,合计十六门,根据魏东河的测算,排水量大概在百吨左右。
陈闲领着魏东河已经巡视过不少地方,言谈间,两个人顺着船舱走到了驾驶室内,佛郎机的商船名义上被称作商船,但从内到外都加装了钢板,这只船就是他大海盗陈闲的发家资本了,可惜了另外两条船,不过既然带不走,那也不能留给佛郎机人。
虽然经过改装,但这艘船仍旧保有商船的功能,陈闲知道,这种船一般分为两层,上层为前后船舱,并且连接甲板,而下方为底舱,一般都是做货舱之用,这些往来的商船,从欧洲带来大量的珐琅,亦或是钻石,甚至是欧洲的香料,以此来换取在当时极为贵重的瓷器和丝绸。
南来北往不分寒暑,有一些商船甚至还运输冰块这种的稀罕物。
这只船另外开辟了一部分夹层,用来作为炮火运作的空间。
陈闲不知道这批船到底是运输什么的,甚至因为这艘船上的士兵数量比较多,因而挤压了底舱的空间,里头并没有多少宝货,但到底还是要下去看看的。
现在是嘉靖元年,彼时佛郎机人已经占领了满刺加,战局瞬息万变,已经不是那个陈祖义雄踞一方的时代了。陈闲也知道,大航海时代已经来临,既然朝廷闭关锁国,那么他陈闲自然也可以在海上缔造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王朝来。
驾驶室里谢敬正四平八稳地驾驶着船只,此时的海上,清风徐来,根据他们的观测都认为一时之间并不会变天,于是张开了风帆,随着洋流和风浪,任凭船只漂流。
陈闲倒是觉得,要是船底舱里都是宝货,他是不是可以偷渡佛郎机干脆做个地主老财,虽说欧洲的饮食实在不怎么样。
“少东家,少东家,你倒是回个话,今个儿你怎么看上去和往日在两广时候,完全不一样呐。”魏东河小声嘟囔。
“混账东西,本少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需要你多嘴多舌?谢敬,把他手指剁了,再多嘴多舌,多比划一下,再剁一根,啰嗦一次剁一根,剁完手指还有脚趾,明白了吗?”
魏东河都没来得及喊饶命,只看到谢敬正冷冷地看着他,他谢敬在两广之时,那也是十里八乡的快刀手,杀猪一刀毙命,猪连哼哼都赶不上一嘴。
少东家……这是少东家啊!只有少东家才会这么荒唐,以前少东家想吃鸡,就让谢敬把一条街的鸡都杀了个精光,只为取一盘儿鸡的心尖肉吃个爽快。
若没有这么荒唐,还不是少爷本人了呐!魏东河只觉得心窝子里暖暖的,
可少东家他要剁我的手指。魏东河看着步步紧逼的谢敬,练练后退,一边说道:“谢敬!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要叫了!”
谢敬却充耳不闻,反倒是一旁的陈闲忽然叫住了他。
少爷这是回心转意了?魏东河心头又是一阵暖意,到底还是少爷心疼我,没白替少爷偷鸡摸狗背黑锅呐。
“我晕血,把人抬去船头再剁。”
“……”
不过到最后陈闲也没让谢敬真把魏东河剁了,笑话,陈闲现在身边就那么大猫小猫三两只,真把魏东河剁了,谁给少爷我捶腿呐。
三人前前后后走入了底舱,这里的底舱有一些已经被改造成了客房,只不过极为低矮,里面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气息。
这里应该是那些佛郎机普通的士兵住的地方,比起上头的富丽堂皇而言,这里比之猪圈都略有不如。陈闲觉得这天底下的剥削阶级可真都是一丘之貉,也不知道某些慕洋犬哪里觉得国外的月亮圆。
三人淌过这里,除了一些住人的小屋之外,还有一些便是真正的压舱物了,多是整块整块的石头,还有一整个麻袋的泥沙,都七歪八斜地码放在一旁。
“少东家,这地方哪能有什么宝货呐,咱们尽早别看了,赶紧上去吧。”魏东河捏着鼻子扇着风,在一旁说着话。
陈闲拖长了声调念叨:“来都来了……”
“哎,对,来都来了看看完吧。”魏东河脱口而出,可说完才醒过味儿来,只看到陈闲走在最前面,不多时,已是过了这些压舱物放置的地界,从这儿又显露出一大片空地,这地方可比之前的猪圈要好上许多。可奇异的是,这一片空间里,只有一间小屋,而不远处则像是小山一般堆放着什么,不过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大清,仿佛是一颗颗犹如小球的东西。
而更为诡异的是,哪怕到了这时,那间屋子里正透着淡淡的亮光来。
有人?怎么还有人?
就在陈闲三人惊疑不定的时候,里面居然传来了一个粗壮的男声!不是明人!
陈闲在大学的时候,选修过小语种,知道里面的人说的是葡萄牙语。
他低声说:“谢敬,把人扣下,我有话要问他。”谢敬得了命令,像是一只开闸的猛虎,一摇三晃间已经杀入了屋内,里面一阵乱响,不多时,谢敬已经押着一个老头走到了陈闲面前。
陈闲一看便认出来了,这是一个传教士啊。
在明朝,传教士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物,欧洲诸国对于各处他们所认为不开化的地区都派出了大量的传教士,国内的传教士名人极多,明朝万历年间有利玛窦,而明朝后期则有汤若望这么个人物。
总得来说,传教士给当时的社会带来了科学和一些西化的知识,这尚且算是正面的影响,但是这帮子传教士对中华一带就没安过一丝好心。
各个都是侵略国土的帮凶,就陈闲想来,有一个杀一个,绝没有什么无辜的。
他看了一眼,本想要找些金银细软,再不济来个七八百斤欧洲香料,结果得除了个大胡子洋鬼子什么都没有,便意兴阑珊,对着谢敬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得,赶紧送这位上帝的使者回去见他的上帝吧?
他说了句葡萄牙语,让这位仁兄记得替他和上帝老爷子问声好。
那传教士还没来得及说话,已是被谢敬拿了个臭袜子把嘴巴堵上。
随后被他像是拎着小鸡仔似的,把那个传教士往外拎去。
少爷说过,他晕血!杀人都得到外头去杀,别凭白污了少爷的眼!
陈闲走入了这间屋子,却发现这里摆放着许多精巧的模型,还有许多书籍都摆放在书架上,陈闲随手翻了几页,这些不是神学的著作,反倒是更像是……物理学的东西。陈闲仿佛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拽过魏东河问道:“谢敬和那个洋人呢!”
魏东河被拽得一下子喘不过气来,指了指船舱之外,陈闲一把抛下他,急急忙忙地向外冲了出去。
等到赶到船头,谢敬大概是从厨房里随手顺来了一把菜刀,那个传教士已经被按在船头,谢敬正对着他的脖子比划,像是个极为考究的厨子。
“刀下留人!”
谢敬却没有回过头,陈闲疾步走到了船头,可就在这时,他也愣住了。
一艘巨大的,犹如大福船一般大小的帆船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座船边上,就在这时,空气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阵极为悠扬的号角之声。
这声音充满了蛮荒古朴的气息,迎面而来的,还有宏大和肃杀。陈闲勉强回过头去,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瞎了一只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船头的三人。
“这是刚出了虎口,又进了狼窝呐。”陈闲喃喃自语道。
远处的巨大帆船上,一面黑底且绘有银色骷髅的旗帜随风张扬,猎猎作响,像是象征者死神来巡,让人惊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