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过了新年。正月里正是闺中闲适之际,荣国府中人人逐日只是赴宴饮酒,赏乐听戏,自在取乐。
这一日,史彦在薛府中听了戏回来,与贾代善的几房侍妾,正在房内嗑着瓜子,说笑些闲话。忽见贾代善走进来,众人都忙站了起来,笑着让座。云梦拿上茶来。
贾代善笑道:“你们倒都在这里,也好,我正有件事要和你们说。”众人忙问何事。
贾代善道:“适才在东府中和化大哥哥他们一起吃酒,化大哥哥提起来,说再过半个月,就是大太太的生日,你们记得要提前准备好寿礼,可别失了礼仪。”
瑶琴忙笑道:“我的爷,这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大太太的生日年年有,我们也年年都送寿礼去,今年反倒会忘了不成?爷也太小看我们了。”
贾代善笑道:“不是这等说,化大哥哥说,今年要大办,你们自然要厚厚地备上一份寿礼,免得别人笑话。”
好音道:“为何今年化大爷要为大太太大办寿礼呢?”
云梦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今年大约是大太太六十六岁的生日了,按照习俗,原是应该大办的。”
贾代善点头笑道:“正是这话了。俗话说,‘人到六十六,阎王要吃肉’,自然要好好办一场。另有一层原因,大老爷已经故去,如今那府中是大哥哥当家,大太太的身份自然也上去一层,故而也该隆重些。你们没听见?那府中如今称大太太是老太太了。”
瑶琴笑道:“正是如此,所以大太太和咱们太太在一起,这称呼上就有些乱了。称老太太也不是,称大太太也不是。”
好音笑道:“虽然是件大事,倒也不是难事。我们都将寿礼加厚一倍也就是了。我们也不是那名册上的人,便是厚备寿礼,大太太也未必将我们的东西放在眼里,倒是爷和奶奶,只怕要破费几个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史彦道:“你们且别笑,年年送寿礼,也不过是些衣服、首饰、金银器物,我自己都嫌没新意。你们可有什么好主意?送些新鲜别致的东西,哄大太太高兴一下。”
瑶琴忙笑道:“姐姐这分明是难为我们了,我们又见过些什么?哪里能有什么好主意?”
好音笑道:“我还在咱们太太身边做丫头的时候,咱们家那时还在金陵,有一次随着太太去给东安郡王的母亲做寿,有人送来的好一副西洋玳瑁眼镜,还有一个极为精致的镶金丝嵌八宝的紫檀木盒子装着,老太妃试着戴了一下,说是极清晰的。如今东府中的大太太也上了年纪,若是能有这样一幅眼镜,只怕也是会很喜欢的。”
瑶琴忙道:“倒是妹妹有见识,这些东西,竟是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女儿,听都没有听见过的。”
好音微微一笑,道:“二奶奶这话,是在笑话我了,我也只不过太太身边的丫头,看了一眼而已,可又有什么呢?”
史彦忙道:“你们两个,说不上几句话,就要斗起嘴来,都是这么多年的姐妹了。快休如此!”
瑶琴忙道:“姐姐别多心,我们只是说笑罢了。”
好音也忙一笑,用别的话岔开。史彦见两人都罢了兵,也就一笑置之了。
众人都散去之后,史彦又和贾代善商议,准备什么寿礼,贾代善道:“咱们又到哪里去找西洋玳瑁眼镜去?随便什么,比往年的寿礼重一些也就是了。若真是将东府中的嫂子们比下去了,也是不好呢。”
史彦忙道:“你说的在理,就是这样。”于是,只将雨晴唤了来,命她告诉赖全,在京城中搜寻几件贵重精致些的器物,也就是了。
宁国府中的几位媳妇,这几天自然更是要精心为婆婆准备寿礼。长媳唐氏,不仅准备了一套十二生肖拜寿金摆件,还命家人早早写了帖子,送与相好的贵族世家的内眷,另又命人早早准备天上地下,山内海中,所有的珍奇食馔,以备来日宴请宾客;次媳谢氏,也准备了两套上等的衣料,两柄镶宝石的金如意,与婆婆贺寿,另每日早起,坐了车子到府中给嫂子帮忙;三子贾代仕家中,现在金陵,知道嫡母也不待见自己这个庶出的儿子,却也不免备了几样礼物,命家人连夜进京,送了过来,也就罢了。
只有四子贾代偲,未免又与妻子商议,究竟准备什么寿礼与母亲。
雷氏道:“家中如今一日不如一日,还能拿得出来什么好东西?依我说,准备两套衣服,也就罢了。”
贾代偲踌躇半日,道:“是否有些简薄?母亲是享受大富贵的,只是两套衣服,只怕惹老人家生气。”
雷氏道:“母亲是享受大富贵的,儿子却不是,媳妇孙子也一并不是,还要怎么样?难不成我们卖了宅子,给母亲做寿?”
贾代偲见雷氏口气不对,只得走了出来,独自在书房中发闷。因随手打开抽屉,方看到了抽屉里的二百两银子。忽又想起那老祝头,说好了让他帮着买地,怎么这么久也不见动静?
因又思忖道:“罢!罢!罢!既是这钱还不曾用,不如就拿去给母亲置办寿礼,也免得被人笑话。”
想毕,就袖了银子,带了庄儿和星儿,走上街来。原来他们的宅子向东,有一条极繁华的街道,道路两边店铺林立,卖绸缎的,卖珠宝的,卖家具的,卖古董字画的,卖犀角玉器的,卖各样吃食的,卖各种绣品的,应有尽有。
贾代偲信步走来,一家一家的乱看。店铺中的掌柜见他衣着不俗,又有两个机灵的小厮跟着,便认定了是个有钱的买主,遂热情招呼,将店中所有值钱的器物,都搬出来与他看。
挑来选去,贾代偲看中了一个羊脂白玉的福寿香炉,玉质洁白莹润,触手细腻温润,雕工又极为精细,正面是寿星捧桃,背面是福星捧如意,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篆体的福字和寿字,香炉的上边缘和底部三足,都镶嵌着一层薄薄的金片,成花瓣形状,金片上镶嵌各种宝石。
便问道:“这个多少银子?”
掌柜的忙满脸堆笑地道:“这位爷好眼光,这是本店最好的一件玉器了。且不说这玉,爷看看这宝石,这几颗是猫眼儿,这几颗是鸦青宝石,这几颗……”
庄儿道:“你废什么话,以为我们爷看不出来?你只说多少钱就是了。”
掌柜的忙笑道:“这位大官儿说的是,爷自然是识货,才看中了小的这件宝物。这宝物原是卖五百两银子的,小的看爷也是真心喜爱,就说个实价,只要三百两银子,这宝贝就归爷了。”
贾代偲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银袋,又装模作样地拿起这个香炉,左右摆弄了一会儿,皱着眉道:“表面上虽好,但你看看这底部,玉色一点都不纯,若是买回去,没得看着生气。罢了,我们再看看。”
说着,转身就走。
又转了半日,最后只得买了一个麻姑献寿的玉雕,成色比刚才那个香炉差了一些,倒也看的过眼,因没有镶嵌什么宝石,价格却也便宜,只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贾代偲付了银子,命庄儿捧着,又转身回去。
只刚一进家门,雷氏便道:“你刚才去哪儿了?门上小厮说,有一个姓祝的老头子,为了买地的事找你,在门房等了你半日,因还要出城去,等不及,刚走了。说是明日还来。我原来也忘了,你买地的银子,放在哪里了?”
贾代偲心内暗叫不好,心想这老祝头,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若是和雷氏照实说,只怕又是一场闲气,只得道:“银子就在外书房放着,等明儿跟他去看了地,若是合适,即刻就买了来就是了。”
雷氏道:“既是这样也罢了——”
此时,一个小丫头捧了锦盒走来。雷氏道:“这是什么?”
小丫头道:“回奶奶,这是庄儿刚交过来的,说是爷刚买的。”
贾代偲忙道:“这是我给母亲买的寿礼,你拿了送去,脸上也有些光。”
雷氏忙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立刻问道:“这个多少银子?”
贾代偲道:“不多,只要五十两银子。”
雷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果真?我看着玉的成色甚好,只怕不止五十两。”
贾代偲只得顺口说了下去:“如何不真?这店家原是与府中极为熟悉的,这些年,府中也不知道照顾了他多少生意。见了我去,喜欢这个玉雕,他原是不要钱,定要送给我的。我想如何能白要人家一件东西?故而丢下五十两银子。”
雷氏见他说的有板有眼,也就信了,命丫头收了,等老太太生日那天,再送进去。
贾代偲又道:“既是买地的事有了动静,倒不需老祝头再来,明儿我一早去,看看地产如何,若是合适,顺便就买了。”
雷氏听了在理,也就满口答应了,却不知贾代偲此举,正是因为怕老祝头来了,自己拿不出银子来,露了马脚,未免又要生气。另一个原因,他也一直想再去看看那位竹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