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贾代偲告诉雷氏:“因还要去看地,会经纪,与人讲价,若是晚了,就不回来了。”
雷氏答应了。贾代偲遂只带了庄儿,两人骑了马,出城而去。
出了城,贾代偲方笑道:“你这蠢材有时倒也有些主意,你且说说,我们如今只有五十两银子了,地自然是买不成了,只是如何与你奶奶交代才好?”
庄儿笑道:“这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告诉奶奶,地不好,价格也不合适,奶奶又不曾来看,如何知道?且混过这一段,等爷手里有了银子,再买不迟。”
贾代偲一笑,也不答话。因出了城,人烟渐少,一抖缰绳,青马遂撒开了蹄子,疾驰而去。
正月里的天气,路边未免有些萧瑟之气。路边的树木,只有一些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被动地摇曳着;不远处的田野里,褐色的泥土上,隐隐透出青黑色的麦苗,又被一层白霜遮盖了,越发显得无精打采;几只黑色的乌鸦,“哇哇”地叫着,从头顶飞过。
贾代偲不由得叹道:“这个天气,偏也是这副样子。”说着,便松了马缰,青马的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主仆二人正在无精打采之时,忽听得身后又有一阵銮铃之声传来,忙回头看时,却是西府中的二爷贾代仪,带着两个小厮,也是一阵乱跑。
贾代偲不由得笑了,在马背上拱拱手,道:“老二,你往哪里去?”
贾代仪忙勒住马缰,又要下马给四哥请安,贾代偲忙拉住,不许他下马。这贾代仪便也拱一拱手,笑道:“四哥,你怎么在这里?”
贾代偲道:“我要往西郊办点事。这大冷的天,你跑出来做什么?”
贾代仪道:“在家中闲闷,出来转转,我哪里有什么正经事。”
贾代偲道:“你既然没什么事,就和我一起去逛逛,我知道有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极是清幽。”
贾代仪道:“若是四哥肯带着我,自然更好了。不会打扰四哥办事吧?”
贾代偲道:“咱们兄弟是什么关系?你且说这些废话!只是有点远,若是去了,怕晚上回不来呢。”
贾代仪忙道:“我正不想回去呢,既然如此——”转身吩咐一个小厮道:“你且回去,禀告老爷太太,说我和东府四爷去办点事,明儿再回家。”小厮答应着去了。
这兄弟二人,才马首并马首,都放松了缰绳,一边走着,一边说话。
贾代仪叹道:“四哥哪里知道?你那个弟妹太不讲理,大早上的,又惹了一肚子闲气,故而走来走走。”
贾代偲也将心中的烦闷说了。
贾代仪也早就听人提起过,那位伯母对庶出的四哥不待见,故而四哥分家之后,日子着实艰难,便道:“既是如此,这也不值什么,兄弟这里倒还有一二百两银子,四哥就拿了去,赶明儿有了,再还我,也是一样。”
贾代偲忙笑道:“我怎好生受与你?这地便是不买,你嫂子也不能怎么样我。”
贾代仪道:“自是如此。只是免不得生气。兄弟已是受了气的人,何必又让四哥家里生气?四哥不必客气,这些银子,我一时也用不上。”说着,就从袖子中拿出银袋,递了过来。
贾代偲也只得接了,笑道:“多谢二弟。”
贾代仪一笑,兄弟二人又催着马,顷刻之间,便到了老祝头家中。
老祝头也正要出门去,看到贾代偲兄弟来到,忙跪下请安,笑道:“小老儿正要到府中去,不想四爷就来了,倒省了小老儿的腿脚。”
贾代偲急着买了地,到山中去寻竹泉先生,便也不下马,命老祝头在前面带路,一行人来到卖地的庄户家里。一共五十亩地,原要银二百四十两,老祝头还了价,以二百二十两银子成交。庄户写了地契,交于贾代偲收了,贾代偲依旧还将地托付于老祝头代管,告辞而去。庄户见众人走了,另拿出二十两银子,与老祝头做茶钱。
出门之时,因贾代偲想到山中缺少食馔,早已命庄儿悄悄带了两坛酒,一些点心,一袋子米面,熏肉之类,在马背上驮着。
此时意想不到,顺顺利利办完了事,心中更加喜欢。因和贾代仪道:“老二,这村庄之中,饮食甚不可口,不如我们到了山脚之下,再吃些点心。如何?”
贾代仪看到不远处的山势甚为巍峨,也起了兴致,忙道:“一切由四哥安排。”
贾代偲便和庄儿,在前头带路,领了贾代仪,寻山路迤逦而来。
虽然路上的树木早已凋谢,但这山上因多是松柏,故而依然青翠一片,显出与别处不同的生机。路边的灌木却大都枯萎了,反将那条羊肠小路,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故而行进反更为便捷。早起阴沉沉的天气,此时忽然又金乌当头,枯黄色的草丛,将金光反射开来,更觉一片灿烂,令人心胸舒畅。
四人不知不觉,早已到了那条溪水之边。原来那阻了马匹的密林,竟也早被穿越了。溪水依然欢快地跳跃着,奔向山下。
贾代仪笑道:“四哥,咱们且在这里歇息一下,如何?”
贾代偲答应了,命庄儿解下马背上的点心,道:“老二,我家中如今比不得府里了,也没什么好的,你将就吃一点。”
贾代仪笑道:“四哥说哪里话!”打开看时,却是一包熟肉,一包蜜饯,一只烧鸭,几个馒头,一包胡饼。
贾代偲笑指马背上另一个相似的包裹,笑道:“那里也是一样的东西,等我们到了山上,作为今晚的酒食。”
贾代仪跑了半天的路,也是饿了,顾不得饮食不如家里的精细,顿时大吃起来。顷刻,这些食馔都下了肚,又从包裹里取出碗来,倒了几碗酒,四人喝了。复又上山。
眼前陡然出现独歌槃时,贾代仪也是吃了一惊,道:“四哥,这里竟然有人居住?”
贾代偲原是刻意要让贾代仪吃惊的,故而根本没和他提起竹泉先生,听了他的话,方得意地一笑:“不仅有人住,还是一位高人雅士,生活的且是自在。不知比咱们那公府之中,好了多少呢。”
贾代仪笑道:“原来是四哥有意瞒我。”
此时,竹泉先生正拿了一本书,坐在院内的竹椅上,随意翻看。透过竹门的缝隙,早已看到有人走来,听到说话的声音,方知就是相谈甚为投机的贾兄。便不等众人叩门,早已站了起来,在院内笑道:“贾兄,许久不见。”一边说着,一边已走来开了门。
忽看见贾代偲旁边还有一人,倒是一愣。贾代偲忙笑道:“竹泉兄恕我莽撞,这位就是我的堂弟。因路上遇见了,就带了他来,还请竹泉兄见谅。”
竹泉先生忙侧过身,让出门来,笑道:“贵昆仲光临,小可不胜欢喜。正是冬日无聊,能与二位尊兄闲聊,也可解些寂寞。请!”
贾代偲转身吩咐两个小厮,将马背上的食物卸下,拿了进来,又命:“你们且将马牵到那边树林中去,看着它们吃饱了,就拴在那里,再来。”
竹泉先生笑道:“贾兄来便来,如何又带这些吃食?想是寒舍简陋,上次没能招待好贾兄。”
贾代偲笑道:“竹泉兄,因咱们二人一见如故,故而我也不与你客气。山林中寻食不便,我就拿了些来。竹泉兄莫怪。”
竹泉先生也就一笑,请二人进屋。
虽然还是残冬,但两人走了半天的山路,倒出了一身汗,进了这屋子,更是觉得温暖如春。贾代仪诧异道:“我想山林之中,冬日更加冷些,如何先生这房内,如此温暖?”
竹泉先生道:“贾二兄不知,当日我盖这房子时,因要长居,原是下了大功夫的,就在这房的地下和墙壁之中,置了数条火龙,源头就在灶房之中,天寒之时,只要在源头多烧些柴草,房内便可温暖如春。恰好这山上有的是草木,多砍一些来就行了。”
贾代仪一拱手,笑道:“兄台高才,这竟是我从未听说过的。”
竹泉先生笑道:“这也没什么,其实和家中的火炕,是一个道理。”
贾代仪听了这话,只是连声赞叹;贾代偲却因为这两年当家理事,知道了些柴米油盐的账,不免在心内盘算了一下,暗道:“别看这样小小一所房子,竟也所费不菲。难道这竹泉先生,原也是个有来头的?只因上次初见,虽谈的投机,也不好问他身世。”又想:“我上次留那五两银子,或许竟惹人好笑。”
只听这竹泉先生又道:“既是贾兄带了酒菜,我们今晚不妨一醉。”
贾代偲忙道:“何劳竹泉兄亲自动手?那两个小厮虽笨,好在都是熟食,只不过热一下就是了,就让他们去弄。”
两个小厮也已放了马回来,听了这话,忙答应了,拿了食馔,走进厨房。
竹泉先生也不再客套,引了兄弟二人,在房后赏玩一番,又到书房之中,与二人清谈。
一时,酒菜已经齐备,命两个小厮在灶下吃了,三人在房内饮酒闲话。
只因这一番谈话,竟引出来竹泉先生的身世,倒让兄弟二人,都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