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在回去的车上,贾敏因在王家玩闹了半日,有些困了,便抱着一个手炉,依在郝嫂子怀里睡着了。
史彦便悄声问郝嫂子道:“王家究竟是哪个姐儿将敏儿弄哭了?”
郝嫂子道:“原是那个大些的姐儿,拿了一个绢孩儿,敏姐儿看着好玩,就闹着要,那姐儿倒是给了敏儿,偏那位小些儿的姐儿,不要和敏姐儿玩,又要了过去,敏姐儿就哭了。王老太太赶忙命丫头们再去拿一个来,姐儿哭着不要,定要原来的那个。我没法子,只得抱了姐儿出来。”
史彦笑道:“这个丫头,被我惯坏了,以后倒要好好教导了,否则到了亲友家里,难免被人笑话。往常在咱们家里,有什么好玩的,都是尽着她,如今一点拗了她的意,她就不高兴。这可使不得。”
说话之间,车子已经到了宁荣街。
史彦便吩咐道:“将车子停在后门,我们从后面悄悄进去,也就是了。”车夫答应一声,从墙边便绕了过去,只来到后门。
云梦忙从后门的车子中先下来,掀开车帘,先接了贾敏在怀里,递与小丫头,又扶了史彦下车。
一行人只刚进了后门,一个婆子忙走来过来,低声道:“大奶奶,不好了,大爷将赦哥儿打了。”
史彦吃了一惊,忙道:“大爷不是昨儿才回坟茔去吗?怎么今儿又回来了?”
婆子道:“我们也不知道,午饭前,大爷突然又回来了,手里扯着赦哥儿,赦哥儿原在东府中读书的,不知怎么就到了大爷手里?大爷一直扯着赦哥儿到书房里,话也不多说,拿了板子就打,谁劝也不听。赦哥儿已是被打了个半死,大奶奶赶紧看看去吧。”
史彦听了这话,心里更加慌乱,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往房内来。
进得门来,只见贾代善一脸怒气,正坐在桌子旁边喝茶,瑶琴和好音敛声屏气,在旁边低眉顺眼地站着。
史彦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忙赔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贾代善将手中的茶盅子重重地蹲在桌子上,杯子里的茶水顿时溅了一桌面,怒道:“你上哪儿去了?我们如今热孝在身上,你还要到处乱跑?”
史彦被丈夫训的莫名其妙,又不便反驳,只得又笑道:“原是王家的太太昨儿下了个帖子,请我去坐坐,我想着家中也没什么事,就去和她说了几句话。虽说咱们是孝家,也不能一点门子都不出,你说是不是?只是你今儿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有什么话,不妨慢慢说,也免得下人们看笑话。”
贾代善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火气有点过了,又不好挽回的,只得道:“你们全部都出去吧!”
瑶琴、好音、云梦以及其他小丫头们,巴不得一声儿,都忙退了出去。
史彦又道:“究竟有什么事,你也要说出来,方才成个样子,你说是不是?”
贾代善脸上的火气慢慢消退了一些,但口气依然很生硬,道:“你问什么事?还不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
史彦道:“赦儿究竟怎么了,也要你说了,我才能明白。他原先跟着太太,如今太太刚入土为安,家里忙乱成一团,我倒真没管他,这原是我的失职。你只说出原因来,也让我有个主意。”
贾代善这才长叹一声,道:“你竟不知,那赦儿做出什么事儿来了!今儿代仕兄弟到坟茔去找我,吞吞吐吐,半日方才说出来,那赦儿……竟和东府中的一个丫头好上了!”
史彦心内一惊,忙道:“这话怎么说?赦儿只是在外面书房读书,丫头们轻易出不得二门,他怎么就认识那丫头了?再说,赦儿也不过才十二三岁,”
贾代善道:“如今东府中的大都去了京城,现在这边的人手也没那么多了,偶尔有事忙不过来,也难免派丫头们去收拾一下书房,一来二去的,谁知道就出了这事!”
史彦道:“难道惹出什么乱子来了?”
贾代善道:“倒也没什么大乱子,只是赦儿送了这丫头一个玉佩,被人看见,就闹出来了。代仕生恐再闹大了,只得走来告诉我,我刚才已经将那小子打了一顿,谁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你倒是去看看吧。”
史彦原先听婆子说儿子被打,早已急着要去看,只因看到丈夫动怒,也不敢表现出来,此时听得丈夫说了这话,早已急不可待,出了房门,直奔贾赦的院子里来。
这贾赦,如今还住在原先陈夫人住的正院内的东厢房里。今天上午,正在东府书房内跟着先生读书,忽见父亲闯了进来,揪起他的衣领,就扯到了这边府中,二话不说,拿起板子就打。心内也有些明白,大约于是丫头绿芸的事儿发了。因知道父亲的脾气,越是求饶,越是打得厉害,便也忍了疼,只管挨着。原以为母亲听见响动,定然回来救自己的,不想母亲竟也不在家里,故而这顿打,竟打的有些重了。
话说史彦原本听说儿子不学好,心头也有些恼怒,及至走到贾赦房内,只见儿子面白气虚,只是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心内也着实心疼,便在肩上用力拍了一下,骂道:“不争气的孽障!做出这样的事来!”说完,便也心疼的掉下泪来。
听到母亲骂自己,贾赦便掉泪道:“母亲,我也没什么说的,只是那个丫头那里,还请母亲救她。”
史彦忙道:“你这是什么话?依你这话,那事儿竟是真的了?”
贾赦道:“母亲,我们也并没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只不过儿子喜欢她聪明可爱,与了她一个玉佩,她送了儿子一个荷包。这又有什么呢?儿子刚才派了小厮,去那府里打听,听说那边的三婶子,要将绿芸卖了。绿芸已是无父无母的,若是卖了,谁知会卖到什么人家?岂不是儿子害了人家?还请母亲去和三婶子说,好歹留下绿芸。”
史彦听了这话,猛然间想起了贾代仪和碧影之事,心内倒踌躇起来。若是不管这个丫头,谁知道以后会不会也闹出乱子来?若是管,又该怎么管?将这个丫头要了过来,自己另外送两个丫头给那边府里?若是这样做,别人会不会认为自己过于偏袒儿子?
思量了一会儿,史彦心内暗道:“这事儿竟顾不得许多,左右再过几年,儿子也就长大成人了,那时将绿芸给他放在房里,也就说的过去了。只不过这两年再约束着些,也就是了。”想毕,便道:“孽障!你等着,我和你父亲说说去!”
因低头盘算了一路,回到房内,忙赔笑给贾代善亲自倒了一杯茶,道:“爷,依你说,这事儿如何才好?”
贾代善道:“这有什么‘如何才好’的!只不过是一个丫头,我已交代三弟,卖了她去就是了,大不了我们这里再送给那府里两个丫头,只当赔罪,也就是了。你若是闲着无事,即刻就去挑两个丫头。”
史彦笑道:“爷,你可还记得代仪和碧影?”
只这一句话,顿时让贾代善也心内一惊,忙道:“那你说如何是好?”
史彦笑道:“咱们还是送两个丫头过去给三弟那边,只不过倒是将这个丫头换回来的好,且放在我房里,等我调教几年,再有几年赦儿大了,给他放在房里也就是了。这只是我的小见识,究竟怎么做,还是要爷拿主意。”
贾代善低头思忖半日,只得道:“罢了,就这样吧。你去料理吧。只不过,这以后你要对赦儿严加管教,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史彦忙赔笑道:“爷吩咐,小的知道了。”遂忙唤过丫头来,命她们门外说去,赶紧备车,自己往东府中去;又唤过来雨晴,命她立刻在府中的丫头们中间,挑两个好的,等会儿送到东府中。
到了东府,史彦见了陈氏,忙赔笑道:“妹妹,都是嫂子教子无方,闹出笑话来了。只是事情既然出来了,也回避不得。那个丫头在哪里?可否带来让我看看?”
陈氏见史彦如此客气,也忙笑道:“嫂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家的孩子没有淘气的时候?依我说,这事根本不用声张的,谁知道善大哥哥就动了怒。刚才善大哥哥还命人来说话,让卖了那个丫头,如今倒要问一问嫂子的意思,究竟如何是好?”
史彦不得不将心一横,脸皮一厚,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又道:“若是卖了那丫头,谁知道她会不会出去乱说?不如放在我身边,我好好管教管教。我已命人另外挑两个好丫头,来送给妹妹使唤。”
正说着,只见有丫头进来回话,道:“奶奶,西府里赖管家的娘子,送了两个丫头来。另外还有这两个丫头的衣服箱笼两件。”
陈氏忙道:“哎哟哟,这是怎么说,嫂子竟真的让人送来,这也显得我太小气了,连个丫头都舍不得给嫂子。快命人将那两个丫头,再送回西府中去。”
史彦笑道:“人都已经来了,妹妹就勉强收下吧。”
说话之间,雨晴已带了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走了进来,一起向陈氏行礼。
陈氏道:“这让我说什么呢?罢了,罢了,赶紧命人将绿芸带了来。”
不一时,已有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低着头走了进来。史彦仔细一看,只见这丫头虽称不上绝色,倒也颇为水灵。因也不好多说,便忙又向陈氏道谢,带了丫头,与雨晴一起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