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史彦从东府中回来,便带着绿芸过来见了贾代善。贾代善哼了一声,严厉地道:“以后勤谨服侍奶奶,不许走出二门。”
史彦又道:“既是来了这府里,说不得要给你改个名字。你以后就随了楚枝她们,叫楚兰吧。”
楚兰忙连声答应,又给贾代善夫妻磕了头。云梦带了她去,安排在楚枝、楚华房内。
这里史彦又走到贾赦房里,将此事告诉贾赦,又忍不住骂了他几句。
贾赦听说绿芸没有被卖,心内十分喜悦。忽又想起如今挨了打,倒不用去念书了,便更加欢喜起来。这一欢喜,就忘了身上的疼,忙要翻身,只轻轻一动,身上的棒疮便又疼痛起来,忍不住“哎哟”一声,忙又趴好了,不敢动弹,只在枕上给母亲道谢,因又笑道:“母亲,儿子以后自当听母亲的话,好好念书,为咱们家也挣个脸面。”
史彦忙道:“罢了,我的儿,你只别再给我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有一句话嘱咐你,你以后不可再随意和那丫头说话,若是让我发现什么,我立刻就卖了她。”
贾赦忙一叠声儿地答应了。
史彦又嘱咐贾赦房内的丫头、婆子,好生看护哥儿,勤着给换药,若是哥儿想吃什么,只管往我那里拿去。说完便转身回房。
贾代善此时的怒气也已消了七分,因天色已晚,便不再回坟茔那边去。
史彦又命丫头们拿了饭来,与丈夫一起吃了,又将房内人都遣出去,便缓缓将昨日和娄氏争执之事,说了一遍。
贾代善听了这话,竟不回答,只管端着茶杯出神。
史彦等不及,只得又道:“这事究竟如何是好,你倒是拿个主意,怎地一句话也不说?想来分家也是早晚的事,只是老爷和太太都尸骨未寒,若此刻分家,恐惹人笑话,又让人指责我们做兄嫂的,容不下弟媳和一个侄子;若是不分家,只怕那一位不会消停。代仪又不知去向,倒真是让人为难。”
贾代善道:“现如今分家是无论如何不行的,咱们丢不起这个脸。只得你在家里再忍耐一些,等为老爷和太太守孝结束,返京之后再分家。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我记得当年你生敏儿的时候,那娄氏管了半年多的家,后来你又接手,查出来她不少弊端,她做出来的假,竟然大部分都弄回了娘家。可是你说的,如今代仪不在家,若是此时分了家,她又将她的那份,缓缓都弄回娘家去,可如何是好?将来让攸儿以何为生计?”
史彦听了这话,也低头不语,半日方道:“既这样说,我再忍耐这两年,等将来再说。”
贾代善道:“不是我们不放心她,只是有个例子在前面,我们也要多个心眼。自从她进了这个家,原先看着倒好,不声不响的,后来惹出多少事来?最初若不是她容不下那个叫碧影的丫头,只怕咱们老爷、太太都还好好的,代仪也不至于离了家。提起这个女人,倒叫我格外心寒。还有她那个父亲,听说在官位上也没少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咱们老爷原先提起他来,也是直摇头,最初还想着看着亲家份上,帮他一帮,后来干脆死了心。她父亲那官儿,也未必长久,只盼着不带累咱们家就好。只是当初不该给代仪定了这门亲。”
史彦沉默半日,只得宽慰丈夫道:“虽说如此,但事情已经出来了,她又有了儿子,还能怎么样?说不得将来分她一份家业,由着她折腾去。”
夫妻二人商议已定,复命丫头们进来,服侍盥沐,安歇不提。
第二天,贾代善又往坟茔去了。史彦在家,一面操持家务,一面又缓缓与娄氏重修旧好。若是有好的东西,必定先命人送一份与娄氏;见了娄氏的面,也不将旧话提起,只是和她说一些闲话,安抚她的情绪。
这娄氏原本也有些后悔,那天有些操之过急,说话过了头,见史彦又来主动示好,她又有何不依?这妯娌两个,心内虽已有了嫌隙,表面上倒又能和睦相处了。
转眼已是腊月,就有贾筱写来书信,说早已抵达苏州,家内一切安好,只是那忠义王府已正式派人上门求亲,甄老爷斟酌半日,无法推辞,也只能应允了,已于十一月二十六日,为甄诺和忠义王爷世子龙淮,订下了亲事。
史彦和贾代善看了书信,也只得罢了。
眼下年关已近,只因荣国府中是孝家,倒也不用准备什么,只略备了一些物品,在年前送与各相交的世家亲朋。各家亲朋,也知道新年时节是不便来荣国府的,便也早早送了礼品过来。
除夕这日,贾代善回来祭了天地神灵,祖宗排位,便又走了。
史彦送丈夫出了门,回到房内,隐隐地听到街上有炮竹之声,自家的宅院内只是一片寂静,更觉清冷,虽有四个儿女在旁,也如同没了主心骨一样。便命厨房备了一桌宴席,令丫头去请了娄氏和攸哥儿过来,一起说话守岁。
下人们因拿上屠苏酒来,史彦便先倒了一点子,给贾敏润了一口,次后又倒一杯,与了贾攸。接着是贾政、贾孜、贾赦、娄氏、史彦,大家都饮过了,便说笑起来。
一时又呈上来胶牙饧,这原是小孩子们都极爱的,便你一个,我一个,吃得津津有味。
史彦笑道:“妹妹,这还是第一次,没有老爷、太太,那两兄弟,只咱们几个过年,以后的日子里,也说不得咱们要互相扶持,才能让贾家更兴旺些,这小哥儿几个,出了门也有些体面。”
娄氏也忙笑道:“嫂子说的是,如今我们母子,只能靠着哥哥、嫂子照拂,攸哥儿这才三四岁,什么都不懂。我也年轻不懂事,便是曾经说错了什么,嫂子自然也是会担待我几分的。”
史彦又道:“咱们自己骨肉,何必如此见外?已是吃了饭了,不如我们摸会儿骨牌打发时间。”
娄氏忙笑道:“这倒是了。”
早有丫头将桌面收拾干净,拿了骨牌过来。
史彦便道:“倒是要瑶琴妹妹和端阳妹妹来一起坐下玩。”
端阳忙笑道:“我可不敢和大奶奶玩牌,只怕输的明儿连烧香拜佛的钱都没了。倒是让好音姐姐来玩。”
好音也忙推辞,史彦笑道:“这倒不好了,难道你也是怕二奶奶赢了你的钱去?快别做样子了,来坐下是正经。”
好音只得笑着坐下。
贾孜便和贾敏、贾攸在旁边抓子玩;贾赦和贾政在明间内博弈。
小丫头又在火炉内添上银炭,整个屋子更是温暖如春。
不知不觉之间,只听得外面的金自鸣钟,敲了十二下。
史彦笑道:“竟已是子正时分了,今年也算是过完了。”
忽又听得院子里小丫头的声音:“呀,下雪了呢。”
史彦忙笑道:“倒是个好兆头,刚进入新年,竟又下雪了?咱们出去瞧瞧如何?”
众人听说,忙放下手里的牌,各自穿了雪褂子,随了史彦出来。
只见天空中洋洋洒洒,飘下来如细盐一般的雪粒,在灯笼的映照之下,更是白的可爱。不一时,地上已是有了洁白莹润的一层。
几个孩子更是高兴起来,闹着要堆雪人。
史彦笑道:“就这点雪,哪里能堆雪人?比不得在京城,一下就是几寸厚的大雪。我们如今是在金陵,这雪是下不大的。”
几个孩子减了兴致,又钻回房内,各自玩各自的游戏。
史彦便吩咐奶妈道:“将哥儿、姐儿都带回去休息吧,今儿也闹得够晚的了,难不成还真的一夜不睡?”
奶妈们都忙答应了,各自劝着几个孩子回去休息。娄氏便也就告辞了回去。
一时人大都去了,院子内更是安静下来,在这份寂静之中,竟能听见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史彦忽然想起来,从今年以后,这个家,竟要全靠着自己来打理整顿了,心头便有些沉甸甸的。虽说自从嫁进贾家,婆婆陈夫人就将家事交给了她,直到如今,她管家也已有十几年了,但以前有婆婆在,心里总觉得有个依靠。如今陡然间没了婆婆,肩上的责任便更是加重了几分,更是要步步小心,免得一时不慎,闹出什么笑话。
这十几年的功夫,贾家也在一年年的兴盛,家里的奴仆已有最初的一二百人,到了如今的三四百人,这些人,有原来的奴仆生育所增加的,但更多的,是不断的从外面买来的。这些新的奴仆,更是要严格管教,丝毫也松懈不得。
还有旁边院子里那位弟媳妇,总是面子上说的好听,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闹出什么动静来。
这样想着,史彦便在廊下,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空中的雪花在灯光下飞舞。忽又担心郊外祖茔旁的丈夫,这样冷的天气,又会不会被冻着了?明儿要再派人去,多多送点衣服和炭火。
云梦悄然走了过来,笑道:“奶奶,这大冷的天,还是进去吧。”
史彦忙回头一笑,便随了云梦,返回房内。
云梦已经将被褥熏热,又帮着史彦卸了钗环,服侍史彦躺下。史彦躺在床上,依然是翻来覆去,想着家中那些事,直到窗户有些发白,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