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之后，躺在地上如同尸体的徐子尚猛地坐起，呼吸急促。

此时，他已经不再是之前那暮景残光之像，目光所及，也不再是之前的雾里看花，飞鸟鸣叫，树叶摩挲之声也灌入耳中，这阔别几十年的耳聪目明之日，激动人心，徐子尚压抑不住内心，一时间两行泪滑落。

他看着面前的青年，虽然之前就觉得对方高大，可现在看清之后，他更是惊讶，这得有两米吧。

“如何？”蛊奡俯视对方，语气里止不住的高傲，还有一丝慰藉。这是他同化的第一个同类，这是他们新人类，属于他的阵营的第一位。

徐子尚茫然地看着蛊奡，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好一会后才说：“是你，让我变这样的？”

“自然。”蛊奡心里很高兴，终于，终于能听清这老头的话了，之前对方齿落舌钝，话里话外就是嗡嗡之音，真是听得他心累。

徐子尚心里震动，难道这就是老祖宗显灵？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他弯腰感谢：“多谢这位道长。”

啥道长？蛊奡一时间愣了一下，父亲可从没有和他说过什么道长这种东西。不过，这些旁枝末节都不重要，蛊奡嗤笑一声，说：“没有什么道长，我是新人类，这个世界上最初的七位新人类之一。”

“新人类？”徐子尚抬起头，满脸疑惑。

“对！新人类！”蛊奡自傲地微抬头，走出祠堂，浑身洒满了阳光，打开双臂，转过身对徐子尚说：“这个世界上，你们这些普通人，那些能力者，都是旧人类，而我们，新人类，就是为了人类的革新，为了人类的进化而诞生。当然，现在的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了。”

徐子尚深吸一口气，如果在他晕过去之前，有人和他说这些，他肯定不屑一顾，甚至考虑要不要送对方去医院，当然也可能根本听不清；

但此刻，这清晰的世界，这清楚的声音，还有他那消失了的含糊不起的吐字，都在诉说着一个狂野的幻象，不切实际的真实。

他平静了九十多年的生活，人生，于他而言，早已变成看着村里的后背，一个一个成才，走出村子，在外面的世界闯荡，安慰每一个感到疲惫的逐梦少年；他早已适应了，那个普普通通，充满了险恶与光辉，布满了机遇和陷阱，却与所谓的神话、仙人无关的世界。

半响，徐子尚抿了抿嘴唇，谨慎地问道：“你说的旧人类，能力者是什么？”

“呵呵，你不知道吗？你的表现，并不像一无所知的人。”蛊奡的笑容给徐子尚一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

看着对方犹豫不决的样子，蛊奡摇摇头，指着自己脑袋，说：“虽然我不擅长这方面，但是看看你的心思，还是可以做到的。”

听到这话，徐子尚嘴巴动了动，舌头舔了一圈牙齿，回忆当年的事情，那种畏惧，羡慕，震撼，是他深埋一辈子的秘密。

“年轻的时候，我参军打过仗，九州和步格斯太打仗，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欺我九州边境，当时年轻气盛，一股热血，就跟着部队过去了。”外貌只是四十多岁壮年的徐子尚眼神婆娑，话语中充满了他那九十多岁高龄的年代感，那种缅怀，“我们打跑了敌人，也死了不少人，就在最后一天，步格斯太那边过来了一个人。”

说到这，徐子尚闭上了眼，嘴唇颤抖，脸色挣扎，然后继续说：“飞来了一个人，他一来，手一挥，一片海就冲过来。”

仰天，眼光刺眼，

温暖，好像安抚了徐子尚悸动的畏惧，

微风，婆娑树影也远离在旁。

“队伍里，我水性最不好，潜水，游条河都勉强，当时我都以为我死定了，是队长，一直拉着我，我躺在尸海里，真正的尸海，飘到了不知道哪儿。”

坐在地上，双手捂脸，带着哭腔，

“我不知道我到了哪，我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回事，我不赶穿着队服，我就脱了它，朝着一个方向走，遇到了一个人，然后被送了回来。”

蛊奡直视远方，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你看，这就是那些能力者，他们高高在上，以为自己是神明，主宰普通人的命运，他们打着正义的幌子，带着虚伪的假面，以保护的名义，宣泄自己的欲望，展现他们高人一等的姿态。”

听着蛊奡的话，徐子尚缓缓抬头看向他，眼中充满迷茫。

“但这就是这个世界，残酷的世界，弱肉强食，他们拥有力量，所以他们可以宣言，可以光明正大地行事而无对错之分！”蛊奡的声音越发高昂，甚至是在大吼：“在这个世界，你们，这些普通人，便是鱼肉！他们，却不是刀俎。”

“什么意思？”徐子尚呆了一下，他们怎么不是刀俎了？那你说我们是鱼肉干嘛？

“他们根本不在乎普通人类的生死，”蛊奡向前走了两步，继续说：“能力者从普通人中诞生，除了本身具有传承特性的能力，能力者最大的来源就是普通人类。”

“养殖？”

“也算不太上吧。”蛊奡低首摇头，“你们，只是工具罢了。我不否认存在一些，在乎你们的能力者。但是那又如何？你们为他们提供新鲜血液，可他们能力者又不是不能生育，没有你们，他们那么漫长的寿命，多生点，不照样有能力者出现，想要全社会都是能力者，他们只需要不停的杀死普通人，最后，自然可以变成一个能力者社会。”

“那样，也太残忍了吧。”

“是啊，这太残忍了，人类，不论是他们，还是我们，都是道貌岸然的生物。人类有感情，自然不能这样大肆屠杀，所以圈养你们，生气了，想杀也没有什么难度，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找个人精神控制一下，催眠一下，世界还是太平；没事的时候，还可以彰显一下他们的仁慈；有事没事看看你你们，不就像人类养宠物一样，你们的弱小、无知，在他们眼中不就像这些宠物一样，甚至更不如，你养条狗，它还知道你，你们之间还有点感情，他们把你们关在他们圈定的范围之中，不论何时，你们都不知道他们对你们做了什么，而你们还是每天都自我愉悦，脸上带着一样的傻笑，一天一天对自己做着可笑的鼓励，努力生活？真是有趣。”

徐子尚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能力者他也知之甚少，只是说：“能力者，也是人类，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那么坏吧。”

蛊奡嗤笑一声，转头看向徐子尚，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知道人是吃肉的吗？只有自身的强大，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就算没有什么能力者，没有我们这些新人类，难道你不懂吗？世界是美好的？当然是美好的，它要不是美好的，你们哪会安安静静的，它要不美好，怎么好让那些大人物自我满足，它要不美好，”

一步跨出，蛊奡的脸突然冲到徐子尚面前，“那就让你们觉得它美好不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徐子尚一跳，深呼吸了几口，想说些什么可有张不了口。

蛊奡没有停顿，问：“无知是幸福的，在那场仗之前，你幸福吗？”

幸福吗？

“也许吧。”徐子尚也不是那么肯定，可应该是吧，虽然他也有烦恼，那个年纪，他也想着美丽姑娘，承担生活的压力，找工作，讨厌工作，想放肆，想找些朋友干大事，可又不敢……

“你想要这种幸福吗？”

“可能，想吧。”

“就算是哪天无缘无故的死亡，所有人都不记得你，你的死亡就像这风，吹过，连沙子都带不走。”

沉默。

“我出生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变人类的局面，我是父亲为了这个使命而创造的，我的出生，伴随的是邪恶，是恐怖，是黑暗。”蛊奡的声音依然用力：“但我坚信我做的事情，可以给人类力量！他们这些能力者，隐瞒一切，把所有普通人关在房间里，说着大家都是人类，做的却好似异族。他们以为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我们就要撕毁他们，告诉他们，世界，没有谁至高无上；告诉他们，人类，有权利知道；告诉他们，人类，不是他们养的！”

一番话，说的蛊奡是热血沸腾，但这就是他的使命，是他们七人的使命。用黑暗喂养，带来光明。至少，他们坚信如此。

良久，徐子尚心思麻乱，憋出一句：“我觉得你有失偏颇。”

“有失偏颇吗？”蛊奡点点头，承认：“对，没错，这是一段漫长的岁月，这段历史，甚至不知该追溯至多少万年前，甚至更古老吗？”

随即，他大吼一声：“可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想当他们的宠物，还是和我们，一起创造新的历史，新的社会？新的社会当然不会尽善尽美，没有问题，但至少，大家都是一样的，你现在已经被我同化，如果你觉得我是怪物，那么你也是，那些能力者也是！怎么，难道普通人就要一直普通？就要挣扎在丝毫不知情的泥潭？就要像虫子在地上爬，自娱自乐做？难道你不想飞上天空？难道你就不想活的更久？没有病痛，不用再像个傻子一样，只能被别人用水冲走，你不想要吗？你可以觉得我们是怪物，但是，我告诉你，这是进化，如果你现在回到几十万年前，你也是怪物！但你现在是人类，以后也是人类，跟着我，拯救这些普通人，至少，我们不像那些能力者，我们可以给他们选择的权利，选择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