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早停,天已明朗,湿气还在,外头湿冷。奔于土路,溅水的声音时有,那是马蹄踏入水洼的声音。
巴德斯颤了颤身子,还没适应这湿冷,他说:“今晚睡得了安稳觉,明早无需担心精神不佳,汉克斯你倒是可以好好跟小修女道个别了。”
“小修女?”艾科疑问。
“咱刚才喝酒喝得欢,倒是忘了和你提起汉克斯的事了。”
“你说什么小修女?”
“那个阿尔丽你可知道?”
“阿尔丽……”艾科沉吟了会儿,恍然大悟,“是修道院那个见习修女?”
“没错!”
“我因公去过修道院一次,见过她,印象还不错,人长得漂亮,做事也认真,唐德尔修女的回信是她代写的,字很妙,若不是修女,大城里的大公子哥们可要抢着娶她入门了。”
“呵,被你说的,”巴德斯笑道,“人家现在跟汉克斯老弟好着呢。”
“你说什么?”艾科瞪大了眼,“人家可是修女……”
“见习而已。”
“就算是见习,这样也会给她带来麻烦……”艾科有些激动,他当然清楚了,他也算是村里的地主儿子,受过教育,修女在世间处于什么样的地位,怎么被人看待的,他也一清二楚。
巴德斯把汉克斯和小修女的事儿说了一遭之后,艾科变得冷静了。
“我清楚,”汉克斯笑道,“明早我就去好好去道个别,该说什么我也早就想好了。”
可艾科这时却说:“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她本人的想法更重要,”艾科顿了顿,眼里闪着什么光,“她需要自己做出决定,如果她觉得这样好,我站在她那一边。”
“你在说些什么瞎话,”巴德斯笑骂,“你知道这样一来她会背负些什么吗?”
“我知道!”艾科强调,“但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履行我的责任,保护她到底。”
“说得好听!”巴德斯笑道,“你还不是离你妻而去了?”
“那不一样!”艾科被说道痛处,又激动起来,“我和她毫无感情可言!那是我一时昏了头接受了那个臭老头的命令才和她结婚的!再说她本人也不喜欢我!”
“说什么呢,现在的有钱人家还有喜欢不喜欢这事儿了?虽说艾莉欧特公主殿下和莱格奥斯是两情相悦,但连她都不能选择自己的结婚对象,更何况你们这些地主的儿子,你们不强强联手,又怎能挡得住这世间的沉浮。”
这一针见血道让艾科哑口无言,但他并不屈服,硬是说:“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认同!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在一起?这也对不起她!”
“她也没说什么,心甘情愿和你结婚了,那你在这里说些什么?”
这场争执把原本的话题抛开了,看着两人争执,汉克斯不想插话,只能无奈笑着。
阿尔丽的事,关于她的感情,她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当前,可能会做出什么选择,汉克斯都打心底里从她的角度考虑了一遍,再往自身考虑了一遍,他拿定主意想要行动,但又带有些担忧,因为他还不够了解阿尔丽,所以担心自己所做的事情给她带来伤害。不过无论如何,该做的还是得做,母亲的话在他心中响起:‘如果从你自己的角度想,还有从别人的角度想,这都没问题,那你应该坚持’。
漫漫长路,月光洒落,三匹马在银光下摆动身姿,少了来时的压抑,多了些许忧愁。行进中,忽然远远传来一阵豺狼的嚎叫,汉克斯清楚,那是集结的号角。
路过岔路,代表着很快就要抵达斯皮尔格堡了。十来分钟的路程,没有意外,也没有奇迹,平淡得无聊,这是汉克斯三个月内最后一次回走这条路,也可能是最后一次都说不定,他忽然这么想。
噼里啪啦,马纷纷止住脚步,斯皮尔格堡的大门被月光沐浴,银亮银亮的。旁边的小门打开了。
“哟,凯林!”巴德斯笑着打招呼,声音还带着醉意。
“哟,巴德斯,兴致可真好。”凯林笑呵呵地招呼三人进来。马一匹一匹依次穿过那窄窄的铁门,凯林数着数。
“一,二,三,唉,怎么少一个?”凯林问。
“怎么少了一个?”巴德斯笑骂,“你脑子可是抽风了怎么?去三人来三人,少谁?”
“少了个修女。”
凯林几乎不着边际的回答让汉克斯他们面面相觑。
“少了那个见习修女阿尔丽。”凯林说。
“什么?”汉克斯心猛一跳,他近乎摔着跳下马,冲到凯林面前,紧紧抓住他的双肩,“你在说什么?”
凯林吓了一跳,原本就老实憨厚的他结巴起来:“我是说,刚才有个修女,就是那个阿尔丽修女,她过来问我汉克斯你在哪个军营,我就跟她说你在前哨站守夜,然后她就回去了,过了会儿,她又骑了匹马过来,说是唐德尔修女有急事要让她去前哨站报个信,这我哪敢拦,我就放她出去了。”
“这……”巴德斯这回算是醒酒了,他脸色有些凝重,艾科也紧皱眉头和巴德斯对视着。
汉克斯极力让自己冷静,胸口依然起伏不止。他深深吸了口气,而后问:“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就在不久前,记不清了,硬要说,从这儿到那岔路,骑马的时间,两趟?大约。”
“你还有脸说你个蠢货!”巴德斯怒了,“你明知道那有那一不小心就得该死地走错的该死的岔路!你还该死地放她出去?”
艾科面如土色,他往着门外看去,回想起自己亲身体验过的那一次,不由得颤着声音说:“一定是在岔路那里走错了,若没有,她会在过了岔路之后和我们打照面。”
汉克斯的手抓得更紧,抓得凯林连连叫疼,但很快松开了,他又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双手猛地拍了拍脑袋,冲到巴德斯面前,说:“把你的那把匕首给我。”
汉克斯强大得压迫力之下,巴德斯下意识照做,从腰后抽出一把盖着鞘的匕首,交给汉克斯。汉克斯塞入腰后,冲到马前,蹬上马,蹬得太快,马连连吠着。
“艾科大哥,巴德斯大哥,你们先回去,尽量不要让人知道我没回去,还有凯林大哥,”汉克斯瞪向凯林,眼神坚定,凯林的愚蠢行为并没有引起他的恨意。
看着汉克斯,凯林颤抖着抚摸着脑袋,语气差点没哭出来,他很害怕,他说:““我很对不起,汉克斯,我很对不起,我脑子不灵光,没能提醒她,是我害了她。”
“这事不能就这么下结论,”汉克斯坚定地说,“我会去救他。凯林大哥你一定不要把这事说出去,”他望了望木屋里的人,他们看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发生了大事,“一定不要说出去,凯林大哥,拜托你了!”汉克斯带着近乎恳求的口吻,又有近乎压迫的气势,这让凯林连连点头。
“汉克斯,我跟你去吧。”艾科震了震脑袋,靠近汉克斯,即使对那片森林怀有忌惮,他依旧站了出来。但他被汉克斯抬手阻止:“两个人不在更有可能被怀疑,请你们一定要替我瞒着,为了我,为了阿尔丽。”
“可是你……就算再怎么说也太危险了。”巴德斯说。
汉克斯摇摇头,“就算带着艾科大哥,说句很抱歉的话,也只会给我添麻烦,我是个猎人,请你们相信我。”
说完,他当即甩过马头,操着火把冲出大门,遁入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