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扎营之后,夜幕降临。而天黑之前,汉克斯注意到天上的乌云相比刚才要多了些,事实上近来阴雨连绵,前天勉强来了个晴天,而今空气里又带着一股霉味儿。
所有帐篷前都筑起了篝火,焰得“肠子”里暖橙暖橙。要说与之前有何不同,那就是橙色多抹了一笔,是由空气中浓厚的湿气执笔。
士兵们围坐着,谁都能在自己所在的小团体里找到共同话题。湿气阻隔了每个小团体,使得彼此之间很难相互听清。不过汉克斯还是能从其中听得一丝懒散,甚至是倦意。
在这条“肠子”上已然走走停停地推进了十天,走过的路程近总的三分之一,像是走在一条长无尽头的地底洞穴那般枯燥,想来实属不易。虽然大家脸上并无刻意表现出疲惫,但汉克斯认为他们心底里总是有些不耐烦的。
近在眼前的那堆篝火在搔首弄姿,摇曳着火光掩盖了更远处的大部分细节。如今,由集体分派的面包和麦糊已经填饱了肚子,围坐在眼前篝火的队友均带着困意,而汉克斯自身倒是相当精神。曾为职业猎人,汉克斯有能力轻易控制自身的精神状态。当然,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保持适时而有规律的休息节奏是非常必要的,而这也是他长期坚持养成的习惯之一。
此时此刻艾科并不在场,他是去某个集中点的茅房了。
要知道,军队行军之中,对茅房的管理也一如对水源的管理一般关键。粪便易于滋染毒物,而一旦行军之际茅房管理混乱,士兵拉撒随意,则很容易导致疫病在队内的蔓延,而这几乎与饮用有所滋染之水一样,足以直接导致一次出征的彻底溃败。
汉克斯身旁坐着巴德斯,他沉默着,盯着火光,思忖着什么,还时而看向茅房集合点所在的方向。
这时,汉克斯瞥到艾科自那方向远远走来,巴德斯也不约而同地瞥见了这一幕。接着汉克斯和巴德斯相互对上眼,汉克斯从其眼神中读出了约定好的意思,于是默契地随他站了起来。
“哎哟喂,”汉克斯听巴德斯拍了拍屁股,而后困倦地说:“拉得痛快,睡得畅快。哟,汉克斯你也去?”
汉克斯尴尬一笑:“是啊,一起?”
“那走呗。”
这再刻意不过的对白,汉克斯一阵脸红,其它人竟没有感到丝毫的异样。
话毕,两人一道向着艾科走去。
离开篝火,在稍远的地方与艾科碰面,艾科见两人一起,脸上顿生乐子,他驻足笑问:
“蹲茅坑也需要结伴同行?”
“我们有说要去蹲茅坑?”巴德斯冷淡地回应。
艾科咧着的嘴嘎然收住。
“有点事要和你说,跟我们一起来。”
汉克斯正想跟着巴德斯往一旁走去,艾科就如被打了一耳光一样怔怔地问:
“我是……做了什么对不住你们的事?”
只见巴德斯回过头,一脸尖锐地看着艾科说:“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
至此,汉克斯还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之处,只是和事先约定好的有些不同罢了,这里本应是好言相邀。
这时巴德斯朝他瞪了一眼,显然在命令他好好配合。于是他不得不拧起脸,但装得不太像,所幸艾科并没有察觉到这笨拙的表演。
艾科挠了挠头,似乎是努力想把脑袋里相关联的记忆抓出来。
“可我……并没有……”
“别管那么多了,先跟我来,让我来告诉你。”巴德斯声音低沉无比,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他演得毫无瑕疵,甚至都骗过了知晓一切的汉克斯。
艾科闭上嘴,跟着他俩横向穿过各处篝火和帐篷,在一处悬崖壁前停放辎重的场地止步。他们此时身处一处被载满辎重的无马木车包裹着的狭小空间,如果不大声张扬,空间之外的人并不能知晓里面的任何情况。
“我和汉克斯都被要挟了!”巴德斯突然冲着艾科说。
要挟?!汉克斯一时反应不及,这和预想的台词相去甚远。
艾科和他一样惊诧,一脸不知所措。
“被谁?和我有什么关系?”艾科稍显语无伦次。
“被皮冯!就因为你!你个白痴!”巴德斯发出低沉的怒斥。
艾科顿时瞪大了眼,忽而又皱起了眉头,他问:“皮冯?他要挟你们什么了?又为什么要要挟你们?”
“他要我们俩找你,说有一很重要的事必须要和你当面说清楚。如果你不去,他就要利用他的身份和权力搞死我们!”
汉克斯心里大惊,这可不是之前说好的剧本,而且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想着,他上前劝道:“巴德斯大哥……这说得也太——”
“汉克斯你闭嘴!我知道你心软,但现在面临生死我们必须这样强硬!”
面临生死?这一口给堵得汉克斯挤不出话来。
“他不可能会这么做!”艾科揪住巴德斯的衣领激动地高喊,不料巴德斯不失机会地用手堵住艾科的嘴,脸也对着脸贴得极近并警告:
“喊得那么大声,你是想被人知道吗?”
“那不正好?如果他真要挟你们了,那就曝出来让他颜面扫地!”
“曝出来?”巴德斯冷笑一声,“他要真能承认那倒不错,可他若是不承认的话谁会信你?别忘了上次你和他之间的那出笑话可传得挺响的,虽然没汉克斯那场决斗名声响,但足够让别人怀疑你现在是想整皮冯,而到时候你就好好把我和汉克斯一块拖下水吧!”
“那你要我怎样!”
“去和皮冯谈一谈。”
“不!我跟你说了我恨他!”
“那你是不是也恨我和汉克斯?所以你想害死我们?再说也只是谈一谈而已,按皮冯那执念,你若不接受,人家后面还会来找你!”
艾科有那么一刻像花蔫了一样往下瘫。巴德斯看到这一幕,他的脸仿佛在说:你小子可算被我攻克了。
不过这一幕只持续了那么一小刻,而后艾科蹬直了脚,再次揪住巴德斯的衣领,坚决地说:“他绝不可能要挟人!”
这一峰回路转让巴德斯吃了一反击,回过神来他开始嗤笑。
可那笑声又嘎然而止,紧接着破口大骂:
“你个彻底的怂蛋!是他用自己的蛋蛋朝着你的脸来回打了几百回让你终生蒙羞是不是?是他朝你的嘴巴尿了一壶子的尿让你谈水色变是不是?人家都说了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可你连这点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你来当什么兵你跟我说说,来,干嘛不回家安安稳稳当个花花公子?”
连串不堪之言让汉克斯着实听不下去,以至于差点用手堵住耳朵。
“不!你误会了!你误会我了!”艾科激动地跳起来,声音却因为顾忌而压得很低,这让他显得相当滑稽。
“我误会你什么了?”
“我和他相处得太久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会做出要挟这种不理智的行为,即使要做,他也会找别人代替他做,而绝不会亲自出马去做!”
“人不会变吗?他也可以变得如此不理智!”
“他绝对不会变!绝对不会!二十多年的相处,除非我瞎了!而且当我那天第一眼看到他时我就知道他没变过!”
“就像你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艾科顿时怔住了。
兴许是吵架成了理所当然,陷入沉默的场面反而格外别扭。
打破沉默的是巴德斯。
“好啦,那就好,可以收工了。”巴德斯转头看向汉克斯。
收工?汉克斯和艾科面面相觑,他意想到自己反倒成了如同艾科一样被演的一方,兴许自从巴德斯找他商量这事儿那一刻开始,戏剧就已经开幕了?
“巴德斯你什么意思?”艾科怔怔一问。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你说,要挟的事是假的,是我表演给你看的。”
即使戳穿一切,艾科还是怔在那里。
“不过呢,皮冯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这倒是真的,而且还是和你家乡有关的话。”
噢,原来还在演。汉克斯心里苦笑一声。
“对的,艾科大哥,和家乡有关的话。”
“你们……”
“所以,”巴德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和他谈一谈吧,权当最后一次见面?”
见艾科不说话,巴德斯拧起了脸,像是不得不照顾某个小孩一样哄道:
“哎!放松一点,我就是想测测你有没有必要和他见个面而已,没有别的用心啊。所以说,去见个面吧,说不定有什么真的对你来说不可或缺的话呢?我们也会陪着你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