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过最后一位到来的贵宾，父亲满意地点了点头。除去因病实在无法出席的二舅一家之外，着重邀请的贵宾都如数到齐了。尤其是在商务关系上非一般紧密的官僚人士们，他们的到来让父亲倍感振奋。这是对家族所做努力的足够认可，仿佛一切尽在把控之中，家族前进的马车在路途之上稳步前进着。

在父亲简洁的致辞之下，生日宴正式开场。先是近一小时的集体自助餐。作为必要的就餐环节，所有人都以优雅的方式缓解自己饥肠辘辘的空腹子。与此同时，作为表面功夫的喝酒社交是这场自助餐的主旋律。

父亲带着艾科挨个会晤在场有分量之人。即便是现在，艾科那僵硬得像面具的笑脸依旧少不了。他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是自己，自己的思维也在渐渐异化，化作一只巨大的甲虫，躯体间可怖的斑纹清晰可见。他回想起生日宴之前的种种细节，那些细节便是这巨大甲虫的肥料。

回忆这场会晤的背后，作为必要的前期准备，艾科不得不努力记住那一个个他未曾见过之人大段大段的姓名以及各不相同的复杂教名、家族名等等。

除此之外，他还得一一把这些名字背后的东西烙在脑里。面对名册上那些与他毫不相关的人物生平，他已不知多少次背到作呕。即使如此，他还是被逼无奈地继续背着。

而到如今，就算已然背了不知多少遍，他依然只能凭着临场时拼命对记忆的扒取来笑着喊出那一个个毫无情感意义的姓名，虚情假意地赞扬这些姓名背后那作为其身份证明的傲人功绩与无上荣耀。尽管这些功绩与荣耀在他看来几乎毫无象征意义。

克拉男爵夫人带着莉莉入场之时，所有人均把目光集中到穿着华丽的莉莉身上。这让他稍稍能够喘口气。但他的视线也不由得随着众多男人的目光一起指向莉莉。

莉莉身上穿的还是那种令她自己都感到羞耻的大尺度连衣裙。眼见她因众人贪婪的眼光而微微露着不自在，身子却不得不按照养母的旨意毫不保留地挺着，艾科便不为人知地朝绒毯上啐了一口。

待到人们新鲜劲过去了，场面很快回了正轨。只不过年轻男人们看艾科的眼神有了明显的变化，现在他们眼里尽是羡慕的意味。

至于他们羡慕什么，艾科很清楚。虽然按照预定计划，他和莉莉的婚事会在生日宴的结束致辞之中被公布，但父亲在邀请函里已经委婉透露出了这件事及其当事人的名字。而这一切对艾科来说也就如打开并放在桌上等着他领取的礼盒那般，谁都知道礼盒内放着什么东西，只是不明说，而他自己也知道。

能把会晤流程彻底走完当属不易。待到走完那一刻，艾科如释重负，在心里大大喘了口气。终于可以好好和皮冯谈一谈了，他心想着，开始透过人群寻找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很快他找到了那个身影，他穿着黑色皮革长袍，褐色高筒皮革靴，胸口的丝织皮衬衣绣着鲜艳华丽的花纹。他那标志性的及肩长发还是一如既往地飘逸。

然而一走近，艾克又瞅见站在他旁边的珍妮和波尔斯。见到这两人，艾科的脸顿时阴沉下来。

他注意到皮冯在向他招手。无奈之下，艾科只好迎上去。

“皮冯，恭喜你订婚。”艾科干笑道。他本想质问皮冯，你为何会和一个不喜欢的姑娘订婚。是的，他觉得自己准没猜错，珍妮绝对不是皮冯看得上的类型。

“谢谢，不过我得向你道个歉，其实这事上个月就已经定下来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跟你说。”

这时，珍妮笑憨憨地向艾科微微躬身，行了淑女礼，开朗地叫了声艾科哥哥。热情难却之下，艾科只好笑着回礼。

“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来，波尔斯哥哥，我们去那边。”珍妮拉着她那胖子哥哥催促道。

波尔斯盯了艾科一眼，大概两三秒的时间，随后跟着珍妮离开了这里。

这一眼倒是让艾科神情一振，一股愤懑从心底里像潮涌一般释放出来：“你小子可终于正眼看我了啊！”

“你说波尔斯？”

“对，刚才他瞪我了。你瞧见没？瞅他那死鱼眼，怕是第一次正眼瞧我，之前可是一直把我当空气来着。”

“听你这么说，怎么感觉他对你印象不太好。”

“这我不管，就他那从头到尾绷死的臭脸，刚才倒是有了点光彩。不过我宁可给他个坏印象也不想他对我抱有好感。”

皮冯连连摇头，小声说：“这可不太好，听说波尔斯风评挺差，仗着自己父亲是镇上领主，在镇子里横行无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敢惹他。你父亲和他父亲关系还挺不错的，可别闹出什么矛盾来坏了事。”

艾科不以为意，他说：

“既然他人这么烂，那你怎么就订婚了？”

“因为确实已经订了啊。”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你怎么会愿意和珍妮这种类型的女人结婚？”

“她人怎么了？还是不错的吧，挺老实的。”

“哼，扯蛋。她根本就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

“那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是哪种类型？”皮冯沉着脸问。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仿佛摔了一跤，脸有些僵硬。

“你……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瘦的。你还说过你喜欢黑发，可珍妮是金发。你说你喜欢安静内向的，你看珍妮那脸，活泼得像个小蟋蟀，怎么可能是你喜欢的？”

“那我收回以前的话，对于珍妮我没什么不满的，所以你别对外乱说。”

“你……”艾科瞪着皮冯，感到不可理喻。

“哦，我懂你了！就因为她家的地位和权力是吗？”

皮冯思索了一番，说：“不可否认的是，她父亲是镇上的大领主，而我父亲是个男爵，从身份上来讲算是门当户对。当然可能对于我家来说算是高攀了点。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家在棉衣这行当混得相当不错，她父亲正盯着这块大蛋糕。所以对于把女儿配给我也不会有什么不乐意的地方。怎么说，算是一物换一物吧。我们要地位和关系，他们要财路。”

艾科彻底沉下了脸。

“再说这不是很正常么？而且对于我们家来说这也相当重要。”

“你不觉得你违背了《新骑士精神》里的自由释义吗？！”

皮冯摇头否认：“我当然认同里面所谓的自由，你看，我是自愿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艾科不知怎的，一股无力感从脚底开始往身上蔓延。像是一条蟒蛇狡猾而一脸凶相地绕着双腿一路向上，一直来到头部，又紧紧勒住脖子，挤压胸口，窒息随之而来。

就在这时，父亲郑重而高兴地宣布了生日舞会的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