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其实是喜欢她的。”巴德斯骑在马上悠闲地问。他的身子像喝醉酒的、露宿街头的醉汉那般摇晃，又似午后饱饭而坐的困倦老头，眼神中充满了倦怠。汉克斯以为他必定是对艾科的事兴趣不大吧。要不是这旅途太过于枯燥，巴德斯怕是连开头都懒得听下去。

但是有一说一，在劝说艾科同意与皮冯见面时，直到最后可是连他也被巴德斯摆了一道。通过这次的“被演”，汉克斯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要被外表迷惑。现实永远只有一个。

这个道理是必然的。

听完巴德斯类似调侃的总结辞，艾科倒是没有反驳，甚至沉默不语。

“事情才刚刚开始对吧？你第一次和莉莉见面，被你父亲打了耳光，还打出了鼻血。唔，你很勇敢，不过过程听起来倒是挺滑稽的。你半夜和皮冯相见，那时你们还相当要好，甚至还一起夜闯了莉莉的房间。唔，说到这点我可是相当赞赏你的做法。在莉莉的房间里，你们差点被你的继母发现。很刺激不是吗？结果莉莉袒护了你们，你们甚至还听到了关于她们密谋着的什么。那既然如此，你只需要向你父亲打个小报告，这样他和你继母之间的关系就会破裂，事情不就解决了嘛？”

“话是这么说，问题在于我当时并没有证据。你知道，当时我的处境有些微妙，虽说是铁打不动的继承人——毕竟只有我一个儿子——但在任何人心中我都是没有哪怕一点威信的。即使打了小报告，父亲也会权当我是逆反，会这样做的目的是出于不想让他再婚罢了。而且想想就知道，我即使把皮冯也拉上作为证人，结果也只会让事情更糟糕而已，最终也会让当时的他蒙羞。”

“这我懂，你们上流社会的人，唔，都挺不随意的，这我知道。可你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呢，只是打个小报告而已，就算你父亲把你当傻子看，可你是他儿子，他也不会把这不光彩的事说出去可不是？当然只是可能，我也打不准你父亲到底会怎么做，不过你好歹也是他儿子，跪下来求一求，我相信他会心软。”

“话是这么说。”艾科蹙眉抿嘴，郁闷着。

巴德斯咂巴了下嘴，漫不经心地说：

“说到底，终归是你自身还是不太想说出去，对吗？”

艾科沉默不语。

“那行吧，说说你生日宴的事可好？”

艾科点了点头，开始娓娓道来：

自打那晚之后，事情就像石沉大海那般再也找不到踪迹。仿佛世界并没有发生过这事一般。庄园如火如荼地准备着在他们眼中最为关键的一次生日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重要）。他父亲向各界亲朋好友寄出邀请函，向位高权重的官僚人士亲自登门邀请。艾科知道这种宣传对他父亲来说很关键，父亲一直在以未来的白银骑士团骑士这个标准向外界宣传艾科这个继承人，以此来让没有爵位而空有一身财富的他能带有那么一丝真正的上流社会的影子，这也是他多年的夙愿。

“什么？你要让她们在这场生日宴里露面？”艾科有点不敢相信父亲讲的话。

父亲坚决地点点头。

“可是你们还没真正成婚不是吗？按照规矩，她决不能在家族的正式场合露面。有伤风化，不是你自己一直挂在嘴里的话吗？”

父亲摇摇头，“关于这个现在倒是没什么关系了，她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在别人看来这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场生日宴是个好机会，对于我们家族地位的提高还是有很大的帮助的。”

既然如此，我和皮冯那天晚上所做的事还有什么意义？皮冯大可在这次生日宴上见到莉莉。但是现在已经所谓了，艾科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场生日宴也会宣布你和莉莉两人的婚讯，你们也很快就要成婚了，至少是在你上白银城到骑士院学习之前。”

听到这话，艾科只是稍稍有些无力感，但没有了先前激烈的反抗情绪。

生日宴那晚，庄园里灯火通明。不管是建筑内还是园林间，墙壁被贴上彩艳的剪纸，雅致的盆栽整齐摆放着。可见的角落都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点缀上喜人的鲜花。开阔地带都安置着大桌子，上面有大桶大桶的啤酒，大盘大盘的牛肉，大块大块的面包，黄油，甜点，刀叉，锅碗瓢盆点缀着其间的空隙。

园林里宴请的是辖区内的各佃户，还有城镇里的普通村民。建筑里宴请的则是有关系的亲朋好友。还有看得起他们的官僚人士——这也是艾科的父亲最为看重的一小拨人。

相比外头的园林，建筑内的奢华程度要更大，仗着家里多年辛苦经营得来的财力，什么金器银器都纷纷摆上桌台，甚至还有那带着青花的东洋瓷器。高档的牛羊肉，鲜嫩的烤火鸡，精心摆设的、形状各异的花式烤甜点。

父亲带着艾科站在宅子大门口亲迎到场的贵宾。

过程自然是枯燥无聊的。艾科内心苦闷，却不得不强咧着嘴，每每投以假面的笑。其实大家心照不宣，彼此之间都没说过两句话，却要在此时此刻装作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仅在艾科眼里，这就已然可笑至极。

唯独迎至皮冯一家时，对着皮冯的父母致以一阵礼节性问候之后，面对皮冯，他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你终于来了。”艾科的语气显得自然多了。

“听说你未婚妻也要出席。”皮冯露出微微无奈的笑。

艾科知道他的意思，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期待吗？”

“一点都不。”皮冯笑着说，而后又忽然收起笑意，“不对，还是挺期待的。”

“你在说什么啊？”艾科不清楚他到底是期待还是不期待。

“总之，我还是挺期待看到她穿宴会礼服的样子的。”

说着，皮冯走了过去，又回过头提醒：“今晚珍妮也会来，小小告诉你一声，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了，好好跟她和她哥打个招呼吧。”

未婚妻？艾科吃了一惊，随后迅速从记忆之中搜索“珍妮”这个人的印象，可始终想不出是哪位。

皮冯过去未几，走来一家人。父亲当即笑脸迎上，毕恭毕敬地说：“普鲁子爵大人！恭候多时！恭候多时！非常感谢您能抽出时间参加这场生日宴会！”

艾科也礼节性地问候了几句，他看了一眼这个雍容华贵的胖子背后的两个儿女，这才恍然大悟。

眼前这板着脸的胖子乃上头大镇子的领主，普鲁家族的当家。自己的父亲为何如此低头哈腰，正是因为这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几乎掌控着他们家对外商贸的生命线。若是没有这条生命线，家道中落可就不是仅从故事里听来的，而是赤裸裸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了。

而这个男人身后的两个人，分别是和他同为16岁的长子波尔斯，以及15岁的长女珍妮。两人身材都很胖。至于长相，对于艾科来说无论男女都是一言难尽的样子。

艾科笑着向他俩点头致意，珍妮还好，笑脸相迎，看起来心地还不错。至于那波尔斯，却是极为粗鲁地无视了他的一切存在。

他的行为让艾科一肚子火。怎么？仗着自己的父亲官大就可以随便怎么样都行？我可是迫不得已摆了一整天的假笑脸！你可知道摆一整天假笑脸有多难？不，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也许你到死都不会知道，因为你脸上的赘肉根本就让你笑不出来！

不过一肚子火又奈何，艾科只能把它窝在心里。虽然他很想给眼前这臭小子的脸来一拳，但再怎么也不能自寻死路地把生命线掐死在自己手里。

而且，此时此刻的他更关心的是皮冯为何会选择和珍妮定下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