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三章 关于抉择(艾科:那份重量)(1 / 1)冬日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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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科蜷缩着,背靠在自己那匹平平躺倒的死马的肚子上,手向前上方举着圆盾,极尽全力把身躯的每一处都塞入比自己的臀部稍大一点的木板子下。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箭接连不断地啸叫着向他俯冲。每有一根箭贯穿圆盾薄饼般的木板,艾科就要吓出一身冷汗。一根根箭扎入身旁的泥土,扎入马的腹部,溅起泥土,溅起鲜血,溅在手背上,溅在脖子、脸颊、额头上,又凉又热,仿佛魔鬼在不停抚撩他的肌肤。

宛如一场急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天空不再落箭,惟有炼狱还在哭嚎。

艾科探出头,看了看,缓缓站起。

死伤无数,原本整齐的队列成了碎烂的豆腐沫。

大场面他见过不少,但还是头一次品尝到被如此往死里碾的感觉。

“巴德斯!”他四顾寻找,没见巴德斯踪影。

你老头子不会是死了吧?艾科心一慌,开始扫视平地上平躺的人。

“巴德斯!你在哪?”艾科又喊了一句。

就在他手足无措时,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艾科往下一看,是巴德斯的头。

“快拉我起来,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巴德斯半个身子被压在一匹马的脖子下。

艾科忙双手钩住他的下腋,往后蹬,直到把他的双腿从马脖子下拉出来。

巴德斯踉跄几下,庆幸自己腿没断。

“这是怎么回事?”艾科喘着气,四处而望,又觉惨不忍睹。

“还能是怎么回事?”巴德斯一笑,“我们遇袭了。”

“遇袭?谁?”

“我们啊。”

“我说的是谁会袭击我们!”艾科抱住头,失望地大吼。

“自然是萨鲁芬的其他家族了。等会儿瞧瞧,会有人举着战旗冲进来,看看那旗上画着什么就晓得了。”

巴德斯说得气定神闲,就好像自己毫不在乎一般。

艾科生气了,揪住巴德斯的衣领,质问:“你不怕死?”

“我怕。”巴德斯摊开手。

“那你还这么悠哉,真的好吗?”

“还能怎样?”巴德斯推开艾科的手。

“还能怎样?”艾科不解地重复。

“事已至此,艾科。”巴德斯抽出骑士剑,这时离他们最近的坡上冒出密密麻麻的人,全副武装,大喝着向他们冲来。巴德斯环顾一周,认出了山谷出口处的旗帜,“是飞渔家族,他们叛变了,他们并不想让莱格奥斯娶公主殿下,他们要活捉公主殿下。”

艾科双手垂落,失神看着如加热中的油锅那般逐渐沸腾的山谷。

第一个被剑刺死的人就在不远处。又有一个人被剑刺死了。哐啷声由少变多,不绝于耳。嘶吼,求饶,哭喊,无数声音挤进耳朵,在他的脑海里塞入一团白气,堵住他的思绪,让脑内一片空白。

他耳鸣。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不……不,不!”艾科喃喃着,愈发激动起来,“对方人数太多了!我们没有任何胜算!”

“我知道,”巴德斯捡起地上的圆盾,说,“就常规来说确实是这样,但以少胜多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可这明显毫无胜算!我们毫无准备,我们装备并不精良,我们本就不是为了打仗而来的,但现在却被堵在这山谷里,出口有数不清的敌人,入口也有数不清的敌人,两边也有数不清的敌人,我们哪也去不了!”

艾科一把瘫坐在地上,抱着头,心情跌入深渊。

“我们死定了……”艾科话音颤抖着,身体也颤抖着。

“你真是个兔崽子。”巴德斯摇摇头,显得嗤之以鼻,“我们迟早都得死,不是现在死,也是多年以后死,一切看你自己怎么想。但不管什么时候死,与其就这样坐着被砍头而死,还不如站着和他们拼了。”

艾科只觉自己的双手被强行从头上掰开。巴德斯的脸堵在自己眼前,大大的,满是皱纹。

他说:“一切都得看你自己怎么想。你想这么死的话,谁也拦不住你。但你得好好想,这样真的好吗?不去尝试真的好吗?你胸口的那份重量真的就这么轻?真的就这么不可承受?”

“来,这是我的剑。”巴德斯把自己的剑硬塞到艾科手上,又从艾科腰间抽出骑士剑。

“你的剑我来使,我的剑你来使。”巴德斯重新站起,挥了一下艾科的骑士剑,“手感大抵一样。但我的剑是一把跟了我不下十年的老家伙。保养得很好,很锋利,记得活着把它还给我!不然你就是死不瞑目!”巴德斯说完,往前跑去,与一个刚刺死队友的飞渔家士兵展开激烈搏斗。

艾科凝望着巴德斯陷入战场之中的身影。

他的身影不知为何变得出奇敏捷,在此之前艾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出手干净利落,全无人老气衰带来的迟滞感。他活像一条激泳的飞鱼,轻松砍下一个比他小约三十岁的新兵的手臂,又一剑刺入其腹部,左右一拧,那人痛苦地瘫倒在地上,当即丧失战斗力。他甚至开始一对二。只见他以圆盾抵挡其中一人的垂砍,以骑士剑招架另一人的侧砍。他对两人的同时进攻应付自如,没人能伤他分毫。

一切看你自己怎么想。

艾科低下头,看向巴德斯的剑。

剑柄被陈旧的麻绳层层环绕包裹。麻绳表皮已然磨平,一点不显粗糙。剑柄顶部带一挂坠,是一颗蓝色的天然小水晶。水晶粘着少许无法去除的污渍,显然是一颗饱经风霜的水晶。可即使如此,水晶依旧晶莹剔透,甚至还能从中看到艾科的脸。脸在无数个镜面内闪着光,澄澈可见个中细节,还带着些许扭曲。

顺着剑柄看上去。剑刃被打磨得闪着刺眼的白芒,一眼就可看出其锋利程度乃上上之乘。血槽上有怎么也刷不掉的血迹。一定是杀过太多人了,血反复浸润,作为曾经的痕迹,可以看到其中的种种过去,甚至还浮现着那种种过去所面对的种种人的脸庞。

你胸口的那份重量真的就这么轻吗?

巴德斯的话在心中响起。

那份重量是什么?艾科质问自己。

艾科的手在抖。

什么时候我的手有抖过?

那个时候,在布里斯大要塞的那个晚上,我的手并没有抖。

我现在为什么要抖?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胸口的那份重量到底是什么?艾科再次质问自己。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轻?轻得如此不可承受。

真的就这么不可承受?

艾科抬起头,数名飞渔家的士兵操着剑在向他这边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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