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定好一切,四人开始出发。他们昨晚落点的地方附近有条小溪——拜它所赐,四人不至于在这儿渴死——巴德斯很清楚,溪流与河水一般都会汇入干流。就他记忆中,儿时的自家前的那条小河,他曾沿着河的流向一直走,走了三天三夜,最后竟然来到了最大的干流布里斯河。作为从未走出过村庄的小屁孩来说,第一次离开家乡的心碎中,还怀揣着被大河所震撼的茫然。
“就沿着这小溪走。”巴德斯提议。
“你知道它会流到哪去?”阿拉德亚问了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问题。
艾科冷笑一声,以显然是在挑衅的意味说:“小河当然是汇入大河了,看来您并不关注白银城周边各大河流的流向。”
阿拉德亚沉下脸不说话。
巴德斯不得不苦笑一声,赶忙圆场:“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它流向哪里,但有一点可以断定,它最终一定会流入狄奥尼斯河。”
“你怎敢断定?”皮冯提出异议,“绿林河畔并非只有狄奥尼斯一条大河,事实上绿林河畔的大小河交错纵横,毫无理由这么认为。”
“可我们应该都没有发现,”巴德斯提醒道,“这一路从肠子的出口走来,直到布克沃山谷,地势一直在走低,当然不去注意的话着实看不出来。汉克斯曾明确这么对我说过,他能感知到这一点,不管是从空气还是视觉上都能感知到这一点。他说,这一带的所有溪流,必定都会流入前面那条大河。”
“看来他对此很熟悉。”皮冯说。
“那当然了,他可是个猎人。”艾科冷冷地说,“同我们这些连在这种毫无危险的森林里都活不下去的人可不一样。”
“我说你先少说几句。”巴德斯无奈苦笑道,“眼下是生存更重要可不是?”
艾科沉默地点点头,别过脸。
巴德斯叹了口气。没办法,他想,艾科的性格不可能改变,他还是那个他,只不过经过山谷的那场生死相交,艾科如今多了份成熟,听得下别人说的话了。但无论怎么说,莉莉会喜欢上艾科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他确实这么觉得。至少艾科并非那种腐烂又固执己见的庸俗之人。他是个有钱人的儿子,这使得他更为难得一见。
“那,两位可没意见?”巴德斯问。
阿拉德亚望着小河流向的方向,默然点头。
四人便开始顺着小河边走。
小河不深,最深之处大概只能够到膝盖。也并不宽,踏几步就能过到河对岸。河的两侧都是青葱森林,纵然稀疏,但层层叠叠之下倒显得幽深。河岸由窄小的鹅卵石铺就。鹅卵石大而尖,走起路来极为不方便。先不说萨鲁芬这边的村民怎么样,眼前的两位白银骑士团的大人物倒是走得相当坚辛。于巴德斯而言,起初还没多大感觉,走着走着,便觉得脚跟开始疼痛。因为过于凹凸不平,脚踝长时间接连扭动,导致脚筋也变得麻痹不堪。
“难受。”艾科在身边滑稽地抖动着身子,活像个两腿都不好使的瘸子。
巴德斯再看了自身一眼。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但相比同病相怜,他更愿意就此调侃一下艾科。他说:“你不是想回去见莉莉么?”巴德斯瞥了一眼数个身位的前方,那里走着两位白银骑士团的大人物。话说到最后甚至压低了声音,确保他们听不到话音。皮冯还不知道艾科想要回去见莉莉,巴德斯也不清楚是否应该把其告诉皮冯。
“我没说过要放弃。”艾科回过头,郑重声明。严肃的脸连同他的瘸子样组合在一起,反而相当滑稽,这奇怪的搭配逗笑了巴德斯。
“晓得晓得。”巴德斯挠了挠许久没修整的胡渣子。“但你要清楚一点,我们目前还是困难重重。”他说。
“这我也知道,”艾科望着眼前那两人。“但我一定要从这里逃回去。不管公主殿下生死如何,我都要逃回去。不管是否会被当成死罪的逃兵,我也要回去亲眼见到莉莉。因为我有话想对她说。”
“有话想对她说。”巴德斯重复道,“不是去和她结婚?”
艾科摇摇头,“如果她愿意和我结婚,我会用一辈子与她厮守。但如果她不想,她已经结婚了,我会祝福她一辈子。但无论如何,有些话我必须得对她说。”
“这样啊,”巴德斯耸耸肩,虽然觉得很感动——可能还带着些酸味——但还是调侃道:“像是哪个没骨气的穷小子说出来的话。”
艾科罕见没有生气,他低下头,神情显得很平静。但瘸子样与神情滑稽的反差还是让巴德斯忍俊不禁。
“我现在不就是个穷小子么?”艾科淡淡地说,“放弃了继承家产。落魄地来到边疆当一个卑微的小兵。整天喝劣质啤酒。女人也跟你一起找过不少次。就一没骨气的穷小子。”
“喂喂喂,”巴德斯不干了,“你这也是在骂我你知道?”
“我没骂你。”艾科抬头一笑,“我也没骂我自己。”
“那你想说明什么?”
“我想说,”艾科再次沉下头,神情淡然,“我一直是那个我,但我决心为此而作出改变,因为没有什么比发现自我更加重要了。”
“没有什么比发现自我更加重要。”巴德斯咀嚼着这句话,品尝它的味道。
“总之嘛,”巴德斯拍拍艾科的肩膀,“别管那么多,尽管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我想,汉克斯他也不是为了救公主殿下而来参军的。”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汉克斯救公主殿下这件事就是命运的必然呢?”艾科说。
“唔,”巴德斯想了想,“我也曾经这么觉得,就在前天。”巴德斯又想了想,“但是,汉克斯不是一个能够被命运左右的人可不是?至少不是自己的命运能够被左右。按命运,他可以死在山谷里,也可以同我们一道儿逃出去,但他最后选择了带走公主殿下。阿尔丽修女的事也好,艾莉欧特公主的事也好,不管哪个,他都没有被命运所束缚。”
“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喂喂喂,你是在看不起我?”巴德斯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戏谑。
艾科哈哈一笑,避开话题说:“你说汉克斯会不会顺利带着公主殿下去见莱格奥斯?”
巴德斯抬头看天,思考着。
汉克斯的身影浮现。
“兴许会吧。”巴德斯说。
“是吧?我也觉得。”艾科同意。
“但,我说的会,只是想说,汉克斯不会拒绝艾莉欧特公主的要求——倘若公主真的这么要求的话——他一定会负责到底。”
“孤男寡女之下?”艾科问。
“喂喂喂,别把事情想象得这么肮脏。汉克斯老弟是个单纯的少年。”
“他十七岁,她十五岁。不管怎么说都是极为健全的年龄。会产生什么也不奇怪不是吗?”艾科笑道。
巴德斯戏谑地回答:“艾科兄弟,说这话前你应该是已经了解过汉克斯为人才对。虽然我这人浪荡一生,什么样的女人都摸过,也知道性的欲望面前几乎不可阻挡,但最起码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换做全天下其他任何一个十七岁少年,公主殿下恐怕都不可能干净地走出来。但唯独汉克斯可以。”
“真的?汉克斯真的能克制自己?在美到不像话的艾莉欧特公主面前?”
“你小声点。”巴德斯像个窃贼一样瞥了眼前方的两人,似乎并没有听到什么。“我不敢打包票,但我觉得一定是这样的,那臭小子来斯皮尔格堡三个月,连一个女人都没碰过。你看那天的阿尔丽修女,还不是好好地同他一道儿回来,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真的没发生过?”艾科挠着头,看着天,一脸茫然。
被他这么一说,巴德斯倒是显得不太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