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四章 我有正视过自己吗?(1 / 1)冬日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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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谈妥了。阿拉德亚、皮冯以及艾科顺着密道前往皮桑城布朗宁家族的宅邸偷取令牌,巴德斯则留下,以少年作为人质控制他的母亲暂时掩盖住真相。拿到令牌后,三人回到草房子汇合,随后尽快通过梅勒斯大吊桥离开这一带。

四人处理掉草房子前的尸体后,女人带着他们外加她儿子一同前往密道入口。先是顺着马路走了一小段距离,经过汇入大马路的路口时并不进入主道,而是继续往前走上一段路再绕进一条通往森林的更窄小的路径,顺着路径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又忽然在半道停下,没有任何标记,也完全无异于平常的特征,就这么在半道踏入丛林,沿着丛林里走了一小段距离,在一棵树底下找到了一个洞口。

洞口被灌木丛掩盖,不刻意靠近几乎发现不了。踏入灌木丛,女人轻易打开木门,回头看向他们说,就是这里。

洞口窄小只够一人上下,有木制扶梯靠着。

皮冯先顺着附梯爬入洞口。

果然有一条密道。他在里头喊。

于是阿拉德亚和艾科也先后顺着附体进入洞内。

三人正打算离开洞口顺着密道前往目的地,女人喊了一声请等一下。欲说什么,却又把话吞了回去,说请走吧。她的眼里塞满了纠结的丝,内心一定是挣扎着什么。巴德斯看在眼里。但他并不认为女人所挣扎的是对自己国家的背叛,也不认为那是因为说谎而怀有的心慌意乱。可他并不清楚那具体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密道里的三人离开,起初还有脚步声传来,没过多久脚步声消失无踪。洞口回归了与往前无异的状态,就像从未有人涉足此洞,离开了灌木丛,回头看洞口所在位置。毫无变化。就像事实从空气中扩散开来遁于无形,成了秘密,堕入深渊。这个世界上唯有三人知道这已成秘密的事实。

巴德斯算一个,而他眼前的算两个。女人与女人之子。他瞥了一眼自己腰间的骑士剑,又继续盯着原路返回的两人。

少年时不时回头看他。眼神里有杀人般的恨意。不,不仅仅是恨意,还带有某种彻彻底底的嘲弄。

他能感觉到那种恨意和嘲弄并非只针对他本人,而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在针对全世界。就仿佛站在居高临下的山峰俯瞰着他的影子。而自己背后就是全世界的缩影。

“臭小子,别老是回头看,眼下你什么也干不了。”巴德斯骂了少年一句。

少年愤愤回头,很长一段时间不再看巴德斯。

即使如此,巴德斯还是觉得有眼睛在从他无法知晓的地方瞪视着他。让他浑身发着冷汗。

毫无疑问,眼下女人和少年什么也干不了。虽然自己看起来不过是一老头子,就是那种看起来明显毫无希望的人,但再怎么说也是个能把骑士剑当匕首投掷的士兵。杀一女一小自然是毫不费力。再说他觉得自己实际上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老。想想自己也活了将近五十年,在世间的人们看来绝对属于迈入需要人照料的老者一行,就算皮肤什么的长满了黑斑,可那是长年行军操劳所带来的痕迹,实际上他一直在拼命否定这种外界对他的看法,他角色自己并非老到不能动弹需要人养护的废物。

再看眼前的少年,正处于迸发无限未来的青春年龄,人有远大志向,又懂得保护自己的母亲。一个充满希望的少年,对比一个再无希望的老人。不可谓不是天差地别。

三人已经出了小径,来到马路上。一路走着,三人皆不说话。少年和女人相互握着手,手掌的皮肤紧紧贴合,看不出半点缝隙。想必心此时此刻也紧紧贴合在一起,孤独的两人在这个世界上再无依靠,只能相依为命。

巴德斯回想起自己什么时候也有过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孩童时期,母亲拉着他的手上山采摘药草的时候算得上。自己背着箩筐,母亲掀开灌木寻觅药草,把找到的药草放入箩筐。必要的时候会牵手,不必要的时候当然不牵,但心无论何时都是连在一起的。

自从家乡被烧,父母被杀之后,他再也没有和谁有过什么亲密无间的关系。即使来到异乡独为异人,接纳他的老人家也并无对他试图在心的距离上尝试过缩短。

巴德斯非常感谢老人家,但并不对老人家怀有类似眼前母子的感情。当然老人家人非常好,知道那时候的他内心非常自闭,所以并不打算以什么可怜他的意图进行过分的接近,只是默默给了他工作和食物,让他不至于在这个世界上失去作为人根本的生存空间。老人家知道往下只能靠巴德斯自己,无论如何他都不好再干预什么,因为老人家年龄太大,觉得自己不可能代替死去的父母成为他的支柱。

这样一想,自从逃离了火海中的家乡后,他就再也没有与哪怕任何一个人有过什么彻彻底底的接近。

就这么思考起来,巴德斯忽然间对眼前女人的身世怀有莫大的兴趣。她以前有过怎么样的人生,经历了什么大起大落,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为何落得孤身一人带小孩,为何没有男人接近年轻的她,巴德斯都很感兴趣。当然还有眼下他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方才在洞口时,她想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嘿,夫人。”巴德斯开口,他决定问清楚。

女人不为所动,照旧在马路上走着。她大概在等着巴德斯继续把话说下去。少年倒是回头看着他,眼神还是怀着恨意与嘲弄。

巴德斯懒得管少年,继续说,“想问你个问题不知可否?”

“需要经过我同意吗?”女人淡淡问了问一句。

“当然不用,”巴德斯说,“眼下的情况,要让你回答我的问题自然无需你的同意,但要让你说真话,无论如何都得征得你同意才行。”

“我没有什么秘密。”女人说,“就算有,事到如今把它们都说出来也几乎毫无所谓。”

“不,”巴德斯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马路后方,他们走过的路。“每个人都有秘密,并不是你说的那种刻意深藏不露的秘密,而是连自己也未曾知晓的那种秘密。”

“什么意思?”

“就好比扎根于你心扉的看法,对整个世界的看法。那种也几乎可以算是秘密,即使你明确说出来也不一定代表着你已经接受了它,因为说不定它会以另外一种更隐晦的形式出现在你心中。”

女人沉默了片刻,问道:“所以你要问的问题是什么?”

“我要问的是,方才你在洞口的时候为何要喊住他们?你想说些什么?”

女人又沉默了,这一次历经长时间的沉默。想好好思考,那就尽管思考好了,毕竟路还长,巴德斯有耐心。

“本来想拜托他们一件事。”女人说。

巴德斯默默等待下文。

女人继续说,“我想让他们替我杀掉马里亚诺。”

“哦?”巴德斯表示惊讶,“你对那个当家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女人想了想,说道:“有深仇大恨,或者没有,我不知道。只是有时候会突然冒出来这种不像我自己的想法。”

“但你并没有打算实现它。因为那不像你自己。”

女人沉默着。

“我说夫人,不,大概不能再叫你夫人了。眼下没什么好的称呼,也就只能叫你夫人了。”

“称呼什么的无所谓。”

“那就还是叫你夫人吧。”巴德斯说,“我说夫人,让别人替你杀人,终究是一种买卖。他们没有任何义务帮你做这种事。”

“我知道,所以我到底没说出口。”

“可就算你当真拥有买的资格,恐怕你还是不会选择说出口对吧?”

女人没回答。

“说到底这就是你自己的秘密。是什么秘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怀有那种不正视自己的秘密。”巴德斯说。

女人依旧沉默着。

每个人都会有秘密,巴德斯心想,眼前这个女人的秘密恐怕非常非常深,以至于让巴德斯感受到了那种秘密所荡漾出来的痛苦。

“这么说,巴德先生有正视过自己吗?”女人突然问。

这一问,让巴德斯愣是没说出话来。

我有正视过自己吗?

巴德斯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问了一句自己未曾思考过,或者思考过却委实没有思考到点上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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