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草房子。尸体早已被清空。草房子前一点变化也没有,与来时一模一样。
巴德斯再定定看向天空。天空耗尽了它最后一滴雨而终究停止了哭泣。但阴郁的它终究没有停止呻吟,像是在对这个被它所怀抱的世界述说着自己伤心的过往。
“每个人都有自己伤心的过往啊。”巴德斯看着天空说。“天空也是,即使不下雨,它还是一脸扭曲的样子,喜怒无常,指不定待会儿又下起雨来。”
对于他的话,站在前方呆板望着草房子的女人什么都没表示。
“接下来要怎么样?”巴德斯从对天空的沉思中回过神来,他问。
在那三个人回来之前,必须想办法度过接下来的时间。如果女人说的都是真的,走完那条地下密道至少要一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就算到了马里亚诺的寝室的三人立即找到了令牌,来回也必须消耗两天的时间。这两天里,他必须想办法让事情在他这一端不会有任何变数。
“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也正想问你,巴德先生。”女人转身看过来。
话说回来,到这一刻为止,巴德斯还真没考虑过哪怕一次这种事情,方才一路上都在想着女人的种种不为人知的谜团来着。
“唔,”巴德斯摸摸自己粗硬的寸短胡须。“总之先像以前一样正常生活吧,只是有一点不一样,首先我将不再帮你做任何事情,毕竟我是统治者,统治者无需干任何自己不愿意干的事情,你可同意?”
“你不需要征得我的同意。”女人说。
“当然了,只是问还是要问的。”巴德斯在这一点上意外地固执,“第二,对于你儿子,从现在开始必须被我绑在房内的床上。”
少年听了怒骂起来,骂出了一堆难听的话。女人好不容易制止了少年,用抚摸让少年冷静了下来。
女人说:“他再怎么说也要吃喝拉撒。”
“这我也知道,”巴德斯摊开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吃的话,床上也能吃,我不管你们萨鲁芬人有无不能在床上吃饭的风俗,他都只能在床上吃。至于拉撒,我会带着他出房子把事情解决了再带着他回来,总之我绝不允许他这几天里——直到他们三人回来——在我眼前消失哪怕一瞬间。这样总可以吧?”
女人点点头,说:“只要他安然无恙,这一点我没意见,再说我就算有意见也根本没用对吧?至于我,你对我没有什么要求么?”
“唔,至于你,”巴德斯继续摸着下巴的粗硬胡须,思考了一会儿,“喏,在说之前,我有个问题要你,”巴德斯顿了顿,像是作了一番思考再说,“你下面,是不是有什么病?”
女人微微有些吃惊,她似乎完全没料到巴德斯会这么说。
她低头思索了一番,抬起头定定看着他说:“我就算说了假话,你也不会知道。”
“那倒是个问题。”巴德斯继续摸着胡须。
“可你刚才说过,你没什么秘密。”巴德斯又说。
女人点点头,“我确实这么说过,事实上这也确实不算什么秘密,我坦然面对这种问题,没什么好隐藏的,但是如果你硬要说我对此有什么隐瞒的话,那就权当是秘密好了。”
“那行,不管怎么说,都要听一听你的回答。”巴德斯摊开手觉得无所谓。
“没有。完全没有。”女人捂住胸口,脸坚定地说。她似乎在全力表示自己的清白和健康。
“所以这不是男人不接近你的理由?”巴德斯强调似的问。
女人与巴德斯对视了许久,终归摇了摇头。
可以相信她吧?她说过没什么秘密,那就是没什么秘密。她看起来是完全可以相信的一个女人。
“呵,算了吧,虽然太久没做过那种事有点儿难忍,但再怎么说这种关键时期也不太适合。”
女人没说什么。
“那这样,我对你可是半点要求都没有,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去哪里,做什么,这我都不管,我只管待在房子里不出门,只管看住你儿子。当然了,你做饭给你儿子吃的时候,也得连同我的份也一起做了端上来,否则你儿子一口也别想吃,不成问题?”
“不成问题。”
少年倒是显得相当激动,又骂骂咧咧起来,俨然像个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政客。
“我说臭小子!”巴德斯大吼一声,“你眼下什么都干不了我可是说过了,再骂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少年立马萎靡了,紧紧揪住母亲的手,眼泪都快要从眼角渗出来了。可他拼命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真哭出来。他一定在强装成熟,为的是让自己看起来拥有最起码的大人气和一丝丝尊严。
随后巴德斯把少年的手脚都绑起来,绑在草房子里的木床上,自己也躺上去。那床本是母子两人共睡的床,往后女人自然只能睡石地板。
女人说无所谓,只有少年她恳求巴德斯必须得让他睡床上。巴德斯同意了。
回来时,大概已是傍晚。没过多久天空又下起了雨。女人外出摘点果子去了,留得少年和巴德斯在房子里。
少年被绑在床上无法走动,仅能在有限空间里活动手脚,自然是一脸不满。一直瞪着在床上安然休息的巴德斯,像是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巴德斯是需要打败的仇敌那般。
“你作为大人真是令人羞耻。”少年也不知什么时候鼓起了勇气说了一句。
巴德斯本在闭眼小憩,休息得正酣,被他这么一说,反倒精神起来了。
“少年,你可知道大人是怎么样的?”
“知道,”少年说。
“怎么样的?”
“大人就是努力打拼事业,成为家的支撑,让家人过上好生活的人。”
“哦?”兴许是过于无聊,巴德斯饶有兴趣地开始认真思考少年的话,“却是有这么一票大人,就是人们说的居家好男人,事实上大多数贵族绅士都在外界留有这种形象,只是背地里干了些什么勾当可就不为人知了。说实话你想成为那样的大人?”
少年点点头,“我一定要成为那样的大人,但我不会背地里干什么莫名其妙的勾当。
“为什么要成为那样的大人?”
“因为不那样的话妈妈她就太可怜了。”
“哪里可怜了?”
“妈妈从来都是独自一人。上头欺压她,邻村的人也欺压她。要么为了钱,要么为了物,就算闲来无事也会过来恶心人一番。她就是在这些令人羞耻的人之下保护我的。”
“唔,那可确实可怜。但这世界上也不全是这样的人吧?可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接近她,打算同她过一辈子?”
“有,”少年沮丧地点点头,“好几个,但后来谈过一阵子后,就莫名其妙地跑了。都说和妈妈扯上关系会惹上大麻烦。”
“没说是什么大麻烦?”
少年摇摇头。
“那可真是遗憾,我还挺感兴趣的。”
少年再次回归对巴德斯的恨意,“总之,你就是那些令人羞耻的大人中的一员!”
“呵,那你觉得你将来就不是?”巴德斯反呛道,“谁知道呢,我小时候也跟你一样整日幻想着英雄般的自己。”
“我不一样!”少年坚决地吼道。
“哪里不一样?”
“因为我有妈妈,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和她结婚的男人会幸福一辈子,当然我一点都不想把妈妈让给别的男人,因为我会非常嫉妒那个把妈妈的心抓走的人。但妈妈独自一人带着我生活实在太辛苦,我不会因为我自己那点无所谓的嫉妒心而眼睁睁看着妈妈受苦。如果可能,我想快点长大,成为出色的剑士,把那一个个可恶的家伙制裁。”
“制裁?你从哪里学来这个词的?是不是就像我们中午把那些人杀掉那样进行制裁?”巴德斯冷冷问。
少年刹时愣住。
沉默意外而至。外头雨声不知何时开始哗啦啦,巴德斯想到了那女人在外头摘果子被淋湿的身影。
“少年,你觉得那样解决得了问题吗?”巴德斯又问。
少年低着头一脸愤懑地思考着。很显然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还太过于复杂,甚至对巴德斯这种拼杀了几十年的老兵来说,这问题也是悬而未决的。暴力到底可不可以解决问题。这个问题到底是悬而未决的。
可没有以暴力来遏制暴力的话,又是有许多问题解决不了,甚至连最起码的规避也规避不了。弱小总是要挨打,一如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如少年说的那般被这样那样的人欺压。
“我不知道。”少年有些泄气了。
“很好!”巴德斯往少年肩膀狠狠一拍。“那很好!不知道就好!最起码你没有说那是正确的可不是?”
“那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少年抬起头忿忿地问。
“这个就算你问我我也回答不了。谁也回答不了。”
“为什么谁也回答不了?”少年问。
“因为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少年,因为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善与恶。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除了伤害与被伤害,保护与被保护,就只有留得的那些事后的结晶。正确不正确什么的都不是结晶能表达出来的,结晶能表达的,”巴德斯顿了顿,脑海里思索了一番,最后说:
“唯有留下的痕迹。”
很显然巴德斯的话对少年来说依旧过于复杂。再怎么说,这也是巴德斯几十年的流浪生涯所总结出来的一个不怎么靠谱的人生结论。再说他觉得连自身都没能正视的自己,也不太可能让一个少年懂得什么深刻的道理,再怎么说也没有资格去这么做。
他想说自己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但就在这时,女人打开了门。巴德斯完全没注意到女人出现在了门口,也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这时的巴德斯,心里只有一个问题浮在心头,那就是少年说过的,为什么男人们说与这个女人扯上关系就会惹上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