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到处设有烛灯，可以看到园林虽不大，但稍显空旷。四处由圆树干围成方形。中央有池子，微微冒着热气，池子四周围有石墩。池子大都被花绿的草木环绕，唯有正对面的一大片，池子的边缘止步于木墙，看起来像是木墙隔断了池子的另一半。

这样看来，这片池子不过是一片不规则大池的一部分。

幽静的池子，花草里传来不知何种虫子弹耳的鸣啼，既不惹人烦也不过分微小，恰到好处的音量。抬头望天，云朵漫漫，月轮藏匿在间隙偷偷往这边看。

“好景色。”汉克斯觉得熟悉，也觉得陌生。不知哪来的熟悉，也不知为何陌生。

他把换穿的衣袍放在石墩上，一件件脱下衣服，拿着毛巾看向水面。清澈而冒着泡。循着泡看去，看不清，但汉克斯猜测有个泉眼就在不远处的池底。

汉克斯下水，水稍稍漫过膝盖，温热，脚掌踏在水面，是石头的触感。平平的，是石板。汉克斯籍着月光向下仔细看，发现池底全由石板铺就而丝毫不显泥泞。他想要是泥泞，从不染尘土的宫廷里出来的殿下大概不会下水。

轻轻地向前走，汉克斯来到池子中央，环视池子，他打算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坐下。事实上刚才下水的地方就挺适合，但他不想就这么简单泡到起身离开，至少要尝试体验一下不同的地方。再说，那地方离泉眼又近，习惯了寒冷的汉克斯不太喜欢那种燥热。

不知道殿下是在哪里泡的。以殿下的品味，大概会在哪里？

实在无法想象。他只好再环视一周，最终选定正对面的木墙底下。他想，坐在那里可以把池子的景观揽入眼中，而且睡着殿下的房子也能看得清楚，这样他放心一些。

他来到木墙边，发现下边有窄小的口以让水流通，说明外头也是个池子，外头还传来零星的人从水池上下的声响，说明有人在泡温泉。估摸是刚才从温泉旅馆的走廊里朝外看到的公共池子。

汉克斯坐下。温暖顿时从四面八方往心的位置蔓延。一股一直以来无法释放的倦意顿时袭上头。汉克斯长长叹了口气。

水温太合适了。记得老板娘也说过，这个点，是夜深人静的时刻，这时候的水温最适合用来消除疲劳。她说尽管如此，终归还是要看个人的喜好。这么一说，汉克斯觉得自己的喜好和老板娘说的最佳时刻刚好重合。

汉克斯憋住气，把整个头伸入水中。头也被温暖所包围。在水中，他感受着水流抚摸自己头皮的舒爽。一边还心想自己有多久没好好洗过澡了。还想起北冰原，母亲烧好的热水倒入木桶里，自己脱下衣服赤身裸体高兴地跳进去，溅起的水花拍打到母亲身上。母亲含笑看着好不容易顽皮一次的汉克斯。汉克斯也笑了，笑得极为灿烂，和他母亲笑的一样。

母亲柔顺的头发扎着马尾，双臂卷起袖子，拿着毛巾给自己擦拭身体。那时身体消瘦，母亲温柔地擦，一点也不用力，却每次都把他的身体洗得白白净净。

想着，汉克斯笑了。他抬头看着月亮。

“啊，如果那你住着母亲，如果那里住着母亲，如果那里住着母亲。”他说。

如果那里住着母亲，汉克斯心想。

“你是说月亮？”突然有人在自己身后说话。

来得突然，汉克斯一时脑塞。但很快意识到那是老板娘的女儿。

“啊……嗯，是月亮……”汉克斯还不知道她怎么称呼，总不能叫老板娘的女儿。

“瑞秋。”女孩似乎猜到了，“叫我瑞丘就行，汉克斯对吧？我方才听你妻子这么喊你。”

“嗯，瑞秋。”

“嗯，眼下我暂时下班了，所以直接叫你汉克斯可以？”

“唔……当然。”

似乎是以为汉克斯有些犹豫，瑞秋说：“难不成我得叫你先生？抑或是哥哥之类的。”

“我才十七岁。”汉克斯笑道，“直接叫名字好了。”

“嗯，汉克斯，我十五岁。”

“我知道，你父亲和我说了。”

“水温合适？咱俩现在泡的地方是一样的，我一直在这里泡，很喜欢这里的水温。”

“嗯，我也很喜欢。”

突然一阵沉默，汉克斯似乎感觉到她在感受她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水温。她想要以汉克斯的角度重新感受水温的舒适感。

“哪，瑞秋，能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父亲……跟我说你是个调皮的女孩，可在我看来你不是。”

瑞秋笑了一声，“他没说错。”

“可……”

“我知道，在你看来我甚至都不跟活跃搭上边，哪来的调皮对吧？”

“是的。”

“也许是一种习惯，卑多硫斯人的一种习惯，把不遵守常规的女孩喊做调皮的女孩。”

“不遵守常规？”

“嗯，不遵守常规。”瑞秋似乎拍起了水，朝自己裸露的肩膀拍水。“汉克斯，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沁心之城的传说么？”

“嗯，记得，我很好奇，事实上刚才还想问你那传说到底是什么来着呢。”

“沁心之城的传说，”瑞秋淡淡地谈起来，“传说在很古老的年代，事实上已经不知道是几百年前了，有一对兄妹生活在卑多硫斯。女孩很调皮，男孩很温顺。父母喜欢男孩多过喜欢女孩。可女孩并非是不讲理的调皮，相反还说得头头是道。男孩要继承温泉旅馆的家业，女孩则完全无需承担这种压力，她大声宣扬自己要出去闯荡，从极南的卑多硫斯出发，一路往北，”

一路往北。

“直到极北的北冰原。”瑞秋说，“有一天，战争爆发，官兵来村里抓男丁。男孩被抓走，送往前线打仗。没过多久男孩死去的噩耗传到女孩和她父母耳里。女孩的父母伤心欲绝，女孩也是，可女孩不哭，所以大家谴责她，说她不近人情，说她灭绝人性。最后女孩离家出走，放弃了原本应由她继承的家业，她临走时留下宣言，她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从极南走到极北，她要实现自己的愿望。”

故事虽然简短，却让汉克斯一时无法自拔。

“从极南走到极北……”他好不容易说出口来，却只能以如此浅淡的方式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