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兴村,是一座十分平常的山远小村。
深夜静寂,在村东头的一户人家里,淡银色的月光从天上洒落下来,斜斜地透过窗棂,照在了房间的地面上。
这是一间简陋的卧室,靠墙摆放的木床上面,李游躺睡着,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大睁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朝外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月光,了无睡意,怔怔有些出神。
一个声音忽然从床的另一头响起:“阿游,你睡着了吗?”
李游回过神来,沉默了一下,回道:“还没,哥,你睡你的。”
在床的另一头,睡着另一个人,名叫李远,是李游的哥哥。
兄弟两人,一个今年十二岁,一个刚满八岁。
李远也翻动了一下身子,说道:“你睡不着吧?我也睡不着。”
李游侧卧着,看着月色下昏暗的光影,没有说话。
又是沉默了片刻,李远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阿游,对不起。”
李游道:“没事,不怪你的。”
李远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先上的塾学,家里再也供不起第二个读书的,你也就不用选择去灵羽门了。”
李游皱眉,语气有些不悦:“我说了,不怪你的!”
李远继续说道:“其实,我跟咱爹说过,想让我换你去,但是爹却跟我说,灵羽门那边只收十岁以下的,过了十岁就不要。而且……就算我谎报年龄,真的替你去了灵羽门,那我这几年塾学也算是白上了,家里想要再出一个读书的种子,就得重新花钱让你去读书,爹说家里因为供我读书,已经借了许多钱了,这次为了把你送进灵羽门,又借了一大笔钱……家里已经欠下许多债了……”
这一番话说毕,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都觉得心头一阵沉甸甸的,久久无言。
忽而,李游笑着说道:“哥,你也不用为我担心,说不定我去了灵羽门,将来还会比你出息呢!你看村西头的李二壮家,他爹就是去过灵羽门的,虽然因为腿受伤从门中退了回来,但你看看,人家走在村里,哪个不是对人家客客气气的?就连我们这儿周围十里八乡的,家家户户,不论谁家,但凡想要把自家孩子送往灵羽门,不也都是走的他的门路?我听李二壮说,他爹可是因此收了不少的好处呢!”
李远却不以为然地说道:“阿游,咱爹宁愿家里负债也要为我们两个寻出路,为的就是将来我们两个能够走出这座偏远的小山村,你进了灵羽门之后,可一定要勤学苦练,灵羽门虽说只是江湖门派,但势力却是极大,听说门派里的高手,就连朝廷里的那些当了官的大人物们,见了面也要客客气气的,你要以此为榜样,而绝不能想着将来还要回到村子里,像李二壮他爹那样。”
李游感觉到有凉风进了被子,伸手把被角重新往身下掖了掖,说道:“我知道啦,刚才也就是随意说说而已,我将来一定会比李二壮他爹强,也一定能做到让那些当官的大人物们对我也客客气气的!”
李远声音凝重地说道:“嗯,我们一起努力,我要努力读书考取功名,你也要努力习练好武艺,我们兄弟两个,将来一定要名扬天下!”
两兄弟说着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正睡间,李游忽然听到呼唤声:“阿游,起来了,快起来了!娘叫你呢!”
李游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才清醒过来,发现是哥哥李远叫醒了他,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还未明,倒是有几缕灯光隐隐约约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借着灯光,李游穿起了衣服,看到李远也正在起床,便道:“哥,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吧!”
李远道:“那怎么能行!你今天就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以后多少年后我们才能再见,怎能不送你?”
李游见李远如此说,便不再多劝。
两兄弟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只见母亲崔氏正坐在灯下,手拿针线,缝着一件衣裳。
看到两人,崔氏便说道:“阿游,你来得正好。这是昨天你父亲专门在镇上为你买的新衣服,我为你在衣服里面的两边腋下缝了两个暗兜,这是六两碎银子,一边给你装了三两,这些银子你到灵羽门之后花用。还有四两银子,你留一两随身带在方便取用的地方,另外三两,娘给你放在包袱里了,以防不时之需。来,你把这件衣服穿了试试。”
说完,让李游将那衣服穿在身上,又去拿早就包好的包袱,将其打开,把银两放在什么地方,干粮放在哪里,换洗的衣物都有些哪,一一都细细跟李游说了。
李游见到这些银子,若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他长这么大,见过最多的钱,也就百十个铜板而已,何曾见过如此多的碎银子?整整十两银子,他们全家一年的收入,都未必能有十两呢!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若他能有十两银子,该怎么去花。
但李游又知道自家向来贫困,眼前这十两银子,也不知道父母是如何艰难筹措而来的,心下便不忍接受,说道:“娘,这么多钱,我用不了的!”就想把银子拿出来。
李游的手刚要动作,就被崔氏捉住了,只见她垂泪说道:“游儿啊,你莫要怪爹娘狠心,让你小小年纪就远离家门……像咱们这样的穷苦人家,若不能读书,又不去习武,将来还不是一辈子都要窝在这小山村里了?爹娘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可是你们兄弟两个,是万万再不能走我们的老路了!这些银子,你要小心收好,将来去了灵羽门,还不知道什么地方要花钱呢,都是你爹娘没本事,没能给你多弄些银子来……”
李游见母亲垂泪,忙道:“娘,你别担心,银子够我用的,够用的!我听李二壮说,灵羽门里都管吃管住,还给发衣裳呢,根本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
崔氏抹泪笑道:“你这孩子,就会哄娘开心,你一个孩子家懂得什么?将来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李远也在旁说道:“阿游,母亲说得对,这些银子你好好收着吧!”
正说着,李游的父亲李和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崔氏正在抹泪,便道:“哭啼个什么,李永贵都在村口那儿在等着了,你还在这里絮叨,还不赶快让孩子准备准备走了!”李永贵,便是李二壮他爹。
崔氏一听,也顾不得伤感抹泪了,慌忙道:“游儿你等等,娘给你蒸了些饺子,还煮了几个鸡蛋,你吃了再走!”说着便往厨房快步走去。
李和见崔氏离开,对李游说道:“你等我一下。”说着,进了里屋,片刻后出来,拿了一把短匕,递给李游,沉声说道:“贴身藏好,防身用。”
李游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伸手接过短匕。
短匕入手略沉,柄鞘皆为木制,匕柄之上裹了几层粗布用以防滑。
李游有些好奇地将短匕抽出一截,只见匕身泛黑,略有锈迹,且只有一边开有锋刃,而锋刃的部分则看起来银亮薄锐。
李和见李游抽出短匕,忙提醒了一句:“小心,别割到了手!”
李游“嗯”了一声,缓缓将短匕完全拔出,整个短匕长不足半尺,且匕首本身已是半旧,匕刃之上,还有一个比米粒稍小的缺口。
李游将匕首拿在手中,四下寻看了几眼,走出门外,到门檐下拾起一根柴棍,左手持棍,右手握匕,斜斜往外一削,手指粗细的柴棍顿时被削断一截,且毫不费力。
李游见此,脸上露出几分喜意,在旁看着的李远,眼中也有几分羡意,身为男孩子,没有几个是不喜欢刀剑兵器的。
崔氏此时端了吃食走来,见李游手中拿着匕首,忙嗔斥道:“你这孩子,没事拿着你爹的短匕作甚?这东西危险,快收起来!来吃东西了!”
李游丢了手里的柴棍,将短匕收鞘,跟在崔氏身后,走进了屋里。
屋里的李和听到崔氏的话,却是说道:“孩子就要出远门了,他身小体弱,保不齐在外边会遇到什么危险,这把短匕就送给他防身了,此时先拿这短匕熟悉熟悉也好,免得到了危急时刻还不知道怎么用。”又对李游言道,“游儿,你要切记,用这把短匕的时候,一定要刃口朝外,莫要觉得好玩而大意伤到你自己了!”
李游认真点头:“嗯,孩儿省得的。”
崔氏将端来的食物分成两份,一份多的推到李游面前,一份少的推到李远面前,说道:“快些吃吧!”
李远咽了咽唾沫,还待推辞,李游已先拿起一只蒸饺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道:“哥,这么多呢,我一个人吃不完的,你就帮我吃点吧!”
李远犹豫了一下,也低头吃了起来。
兄弟两个都没有把食物让给爹娘吃,因为他们知道,无论怎么推让,爹娘都是不会吃的,但凡有些好吃的东西,爹娘总是一口也舍不得尝,全留给他们兄弟两个,只有他们兄弟两个吃不完剩下的那些,爹娘才会细细将它们吃干净。
李游将面前的食物吃下大半,打了个饱嗝,道:“娘,我吃饱了!”
崔氏道:“你这孩子,还剩这么多呢,你怎么就不吃了呢?再吃点!”
李游拿起包好的包袱,一下闪到门外,说道:“不吃了,再吃怕是会迟到呢!万一李二壮他爹等不到我们就提前走了,那可就不好了!”
崔氏看着李游离去的背影,起身跟出几步,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李和倒是起身,大步追了出去,跟在后面叫道:“慢着些,我陪你过去!”
此时,天色已有微光,父子两人走出门外,倒是不需要再提灯打火,借着微亮的天色,已经能够隐约看到脚下的道路了。
走出家门十多步,李和递给李游一只布袋,道:“喏,这个你拿着!”
李游伸手接过,布袋入手一沉,哗啦作响,用手一摸,李游便知道里面装的是铜钱,忙说道:“爹,我身上有银子的,不用再给我钱了。”
李和说道:“银子是银子,铜钱是铜钱。银子太过贵重,一两银子可是等值一千二百六十文钱呢,若非必要,轻易不要拿出来给人看见,免得招人觊觎,引来灾祸。这些铜钱有三百多文,你就拿在路上花销。”
李游听了这些话,便不再多说,而是在路边停了下来,把铜钱分出大半,用布包起来放进包袱里面,剩下一百多文则留在布袋里面,将袋口扎紧,塞进了怀里。
李和在旁看着,一语未发,心中却暗自点头,对李游少年远游的担忧也少了几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