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处，灯火通明，停放着三辆牛车。

一群十几个孩子正在一起嘻笑打闹，而另外还有十几个大人，则是围着李永贵，点头哈腰，颇多讨好。

正在享受当孩子王的李二壮眼尖，没等李游走近，便远远看到了李游，坐在牛车上，把他那胖胖的小手一招，手里还捏着半颗枣子，喊道：“李游，我在这儿！”

李游看了一眼李二壮，回头看向李和，道：“爹。”

李和点头道：“去吧去吧！”

李游这才朝着李二壮走过去。

李二壮十分高兴，怀里挂着一个布兜，兜里鼓囊囊的，他跳下牛车，来到李游跟前，兴奋地说道：“李游，我请你吃枣！哦，还有梨子、苹果、瓜子、糕点……你看，这包糕点是桂花糕，是二妞家用今年的桂花做的，可好吃了！”说着张开怀前的布兜，把里面的东西都对李游敞开。

李游还没说话，旁边便有一个稚嫩的女声响起：“李二壮，你要是敢把我给你的糕点给别人吃，以后我再也不给你吃的了！”

说话的，是一个同样胖乎乎的小姑娘，跟李二壮的体格相差不大，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拿着一块吃了一半的糕点，来到李二壮身前说完之后，还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来，想要从李二壮的兜里拿东西。

李二壮慌忙把兜口合紧，叫道：“张二妞，你自己那么多吃的，怎么还来拿我的！”

虽然李二壮急着合紧兜口，但却还是慢了些，被张二妞把手伸进了布兜里面，过了一会儿，胖胖的小手从兜里强行掏了出来，紧紧攥着几颗圆大的红枣，她把红枣放进自己的口袋，手里只留一个，“咔嚓”声响，清脆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对李二壮鄙夷道：“小气，人家李游还没说话呢，你就主动给他东西吃，我拿点吃的你就不给！”

李二壮心疼地看着张二妞手里的红枣，把手里的布兜捂得更紧了，说道：“人家李游吃的少，哪里像你，给你多少都不够你吃的！”

张二妞瞪眼道：“你还敢说我吃的多？你自己说，你吃了我们家多少桂花糕？”

李二壮一时语塞，摆手道：“算了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了，男孩男孩一边玩，女孩女孩一边玩，咱们各玩各的，你别老来缠着我们！”

张二妞气道：“谁稀罕缠着你了？哼！”转身走了两步，然后又回头道，“李二壮，我告诉你，我家的桂花糕只准你一个人吃，不准给别人吃，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李二壮不耐烦道：“知道啦！”随即又小声嘀咕道，“李游又不是别人……”笑嘻嘻地跟李游勾肩搭背，走到一辆牛车上坐下，背对着张二妞，悄悄张开怀里的兜口，对李游道：“来，随便拿着吃！”

看着李二壮期盼的眼神，李游便伸手从兜里拿了两个枣子出来。

李二壮道：“再拿呀，拿桂花糕吃，喏，就是这个用纸包着的，可好吃了！”

李游笑着摇头：“不了，我在家里吃过饭才来的，肚子吃饱了，吃不了太多东西的，下回吧！”

李二壮略有些失望，说道：“哦，那算了，我自己先吃。”说着拿出一块桂花糕，小心咬了一口，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李二壮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布兜似乎有异动，急忙睁开眼睛，低头去看，只见一只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已经伸进了布兜里，惊得他急忙再捂紧兜口，但那小手动用极快，不等他捂住兜口，就从里面出来了，同时被那小手带出来的，还有一只黄澄澄的大梨子。

李二壮盯着那只小手的主人，说道：“张二妞！你怎么又来拿我的东西！”

张二妞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把梨子咬了一口，点头道：“嗯，还挺甜！”转身慢慢离去，走出几步之后，脚步明显加快，跑到另一辆牛车上面，得意笑了起来。

李二壮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桂花糕，愤愤说道：“她太坏了，总是来拿我的东西吃！不行，我得把我吃的东西都藏好了！”又朝李游埋怨道，“她来偷我东西，你也不提醒我一声！”

李游听了到李二壮这话，只是轻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

李二壮也不在意李游的反应，几口把手中的桂花糕吃完，喃喃道：“她总是来我这拿吃的，我的东西会被她越吃越少的，我要再搜集点吃的！”说罢，目光在十几个孩子身上转悠，看到一个正在吃梨的孩子，便走过去说道：“王沟村的王铁蛋，你的梨子还有多少？再给我拿几个！”

等到从王铁蛋那里要来两个梨子之后，李二壮十分高兴，又朝下一个孩子走去，一圈下来，跟这个抓一把枣，跟那个要几只饼，很快李二壮的布兜又比之前更鼓囊了。

这期间，又来了几个孩子，都没能躲过被李二壮强行讨要食物的命运，甚至还有主动将好的吃食拿出来，讨好李二壮的。

东方发白之时，人终于到齐了，十里八乡所有请托李永贵的人家，都已经将自家的孩子送了过来，总共六个女孩，十三个男孩。

李永贵让孩子们全都上了牛车，便让车夫赶动车子。

“狗蛋，你路上可一定要好好听永贵叔的话啊！”

“大柱，你去了可要好生努力啊！”

“石头，离了家到外边，可不能再跟人犟了啊！”

“……”

三辆牛车坐满了孩子，堆满了他们的包袱，随着牛车的缓缓拉动，大人们也都依依与自家的孩子叮咛告别。

李和没有说话，该说的话，早已经交代完毕了，此刻只是与李游目光相望，默然道别。

李游看着他与父亲之间的视线渐渐拉长，直到父亲的身影一点点变小、变得模糊，不知怎地，鼻头一酸，泪水忽然就占据了眼眶。

…………

旭日初升，与家人离别的忧愁很快就被孩子们抛到了脑后，孩子们叽叽喳喳，闹闹嗡嗡，迎着朝阳前行。

因为牛车缓慢，甚至还有那调皮胆大些的孩子，会跳下牛车，在沿路撒尿或者采草摘花捉蚂蚱，等玩闹一会儿之后，发现车走远了，又急忙一路狂奔，追上车子，重新坐在上面。

李永贵看得直皱眉头，总担心会有哪个孩子玩得忘了，会赶不上牛车，他那壮硕的身形便从中间那辆牛车上面站了起来，大着嗓门喊道：“小崽子们，都给俺老实点！别老是在车上蹦上蹿下的！这一路上，你们全都给俺老老实实的，谁都不许调皮捣蛋，谁敢不听话，俺就打烂他的屁股！”

李永贵最后一句话，惹得孩子们轰然大笑。

李永贵怒道：“都笑个屁，都给俺认真点！”

见李永贵发怒，孩子们不敢再笑。

李永贵继续道：“俺可跟你们说清楚了，你们跟着俺，俺还顾及乡里乡亲的，对你们宽容照料，等到不再是俺送你们的时候，你们再敢不听话，人家可不会惯着你们，说不定就把你们往路边一扔，没人管你们了！”

这话听得孩子们有些害怕，就有孩子壮着胆子问道：“永贵叔，啥叫等到不再是你送俺们的时候？你不送俺们，还会有谁送啊？”这话一出，顿时有孩子附和。

李永贵一拍脑袋，说道：“嗨，忘了跟你们说了，这一趟俺只能把你们送到县城去，然后从县城再有人把你们送到州府，到了州府，才会有人把你们再送到灵羽门的山门所在。”

之前问话那孩子又问：“为啥啊？永贵叔你为啥只送俺们到县城？”

李永贵把眼睛一瞪，闷声吼道：“不为啥，就是只能送你们到县城！”

问话那孩子吓得把脖子一缩，不敢发声了。

李永贵又问道：“那啥，你们都自己带钱了吧？”

孩子们的回答有些稀稀拉拉：“……带……了……”

李永贵道：“那就好，要是谁没带钱，俺可不会多管他！”说着，他顿了顿，又说道，“哦，还有，等到了县城，会有人问你们是想留在县城，还是前往州府，你们到时候就要自己选择了。想要留在县城的，就说留在县城，想要前往州府的，那就说前往州府，不过……想要往州府去的，可是要给人家交一笔路费的！”

有人不满道：“啊？往州府去，还要交路费？”

也有人问道：“永贵叔，听说你当年也是拜入灵羽门的，你是留在县城还是去州府了？”

李永贵道：“县城。”

问话的孩子兴奋起来，说道：“啊，永贵叔当年留在县城，回到村里就那么厉害，我也要留在县城！”

李永贵看着那孩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再多言。

当然，也有那些脑子比较机灵的孩子，就彼此商量着要去州府。

显而易见，前往州府一定会比留在县城更好，而去往灵羽门的山门所在，则又必然要比留在州府更好。

于是有又有孩子问了：“永贵叔，往州府的路费是多少啊？”

李永贵道：“不知道，到了县城之后才能清楚！不过，最少应该也得六两银子！”

孩子们又一阵哀嚎惊呼：“啊？这么贵？”

农村的孩子，多为穷苦出身，六两银子，对他们大多数人而言，几乎是一个不可能想象的数字。

虽然这三辆牛车上的孩子们，他们的家里人必定都给他们准备了一些银两，但也不是每个孩子都愿意出那一份高昂的路费的。

于是，那些原本打算前往州府的孩子们，在心里权衡了一番之后，又有几个悄然打消了念头。

李游心里暗自有些忧虑，从县城前往州府，最低便是六两银子，那么再从州府前往灵羽门山门，虽然李永贵没有说具体要多少钱，但想来只会多而不会少了。

而在李游的身上，总共也就只有十两银子，他心中暗自道：“难道，我只能留在州府吗？”

心中不甘，但却又感到十分无力。

他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又该去哪里弄到更多的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