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封禅之后,玄宗圣驾启程,浩浩荡荡前往曲阜拜祭文宣庙。
曲阜离泰山不远,一路无事,快至曲阜时,高力士悄悄对玄宗说:“圣人去曲阜拜祭文宣庙,还有别的事儿吗?”
玄宗看了一眼这个他最信任的贴身内监,会心地说:“你也惦记起了二十七郎?”
高力士随即说到:“十二年了,圣人果然还记得二十七郎!”
玄宗拍了一下高力士的后背笑道:“最懂朕的就是你啊,昨晚文宣圣尊托梦于朕,说朕该把瑱儿接回来为国效力了。”
说到这,玄宗不禁想起了十二年前的景象:
那年二十七皇子李瑱刚刚六岁,有一日玄宗雅兴来潮,正在御花园与小李瑱逗耍,突见上空突然飘下一人,仙风道骨,慈眉祥目,对玄宗稽首到:“在下乃碧游宫文宣圣尊弟子文昌是也,路过此地,见令皇子头顶红光冲天,异日必将是国之栋梁,且与在下有师门之缘份,因此特欲携此皇子去曲阜文宣庙修学求道,请唐皇恩准,毋违天意。”
玄宗惊讶万分,久闻文昌禄君是大罗金仙,位列仙班,也是文宣圣尊门下的大弟子,乃世外高人,一生难得谋面,今日突然从天而降,又要传授自己皇子道行,不禁大喜。当时玄宗皇子众多,本就不欲都把他们圈在皇宫里受教,于是连忙拱手道:“这是瑱儿的福分,但凭上仙做主。”
文昌再一稽首,轻轻说道:“十二年后,父子再相会。”说完哈哈大笑,突然一阵旋风刮起,顷刻间,文昌禄君与李瑱小皇子俱无踪影……
曲阜文宣庙,也称孔庙、文宣学宫,乃是闻名天下的儒家圣地,高祖武德二年朝廷敕封设立,里面供奉着文宣圣尊及其数十弟子与上古贤达。同时文宣庙也作为朝廷国子监的下设机构开设讲学,收纳“识性明敏,志希学艺”的书生弟子,传授儒学大义,为大唐培养治国人才。唐朝历代皇帝几乎都曾来过这里拜祭。
玄宗一行于十一月十四日抵达曲阜县,早有兖州郡守及曲阜县令率当地官员伏街恭迎。休整一晚后,第二天来到文宣庙,君臣进到主殿大成殿内按照先朝礼仪制度祭祀文宣圣尊及诸圣贤弟子。
不表玄宗君臣在文宣庙大成殿如何祭祀,单表吏部尚书李林甫之女李怡慧,上回和父亲闹着要跟来泰山,自打从长安出来这一路上被父兄看管的很紧,没事不能乱跑动,也没能登到泰山顶上。等来到曲阜后,这日一早李林甫与儿子李岫跟随玄宗去文宣庙祭祀,自己总算有了自由,于是带着贴身婢女婷儿出了馆驿,开开心心地到曲阜的大街上闲逛。
曲阜乃是中国历代的礼仪之邦、书香之地,文人贤达荟聚,儒士高人隐居。从小饱读诗文的李怡慧走在大街上,感受到了与长安截然不同的风格,哪怕是街道的角落里也都充满了文化气息,主仆俩人好奇而兴奋地东张西望,到处观赏。
走了一会,两人看到前面路边一个牌坊前有一群人围在那里好不热闹,便好奇地走了过去,只见牌坊下面高高低低挂了十几幅楹联,但都只有上联,没有下联。众人聚集在那盯着这些楹联纷纷交头接耳,有两个官府学监*模样的人坐在牌坊下悠闲地喝着茶。
李怡慧问旁边一秀才模样的人:“大哥,这是干什么呢?”
那秀才看了李怡慧主仆一眼,说到:“两位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这是俺们曲阜的楹联会,每月十五文宣宫的师者们都会整理或收集出一些楹联的上联,挂在这里让天下人对下联,对出来的可以领赏钱,还能受邀去文宣宫与那里的师者秀才们品茶论事,优秀者可被推荐到官府任职呢。”
婢女婷儿看着楹联又问:“这些对联挂的忒难看了,又高又低乱糟糟的。”
那秀才笑了:“姑娘有所不知,这些从文宣宫出来的楹联均纵贯古今、内容高深,非饱读诗书之人是不容易对得出的。每过一个月,无人对出的楹联便往上高挂三尺,挂得越高证明挂着的时间越久,也就是这幅楹联的水平越高。”
李怡慧虽为女子,但出身名门,天资聪慧,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文采在几个兄弟姐妹中实为翘楚,这也是她深受父亲李林甫宠爱的原因之一。当下听罢,李怡慧抬头放眼扫了一眼牌坊下挂着的楹联,果然是水平不一般,对起来颇有难度。这时听旁边有人念到其中一幅刚挂上去的楹联: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众人正思索着,李怡慧灵机一动,脱口说道: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话音刚落,人群中片刻响起一片掌声,纷纷叫好。众人一看居然是位窈窕淑女对出的楹联,无不惊讶。
大家赞叹之余,突然有人起哄地喊:“谁家的女子这般厉害,能对出最上面那幅楹联不?”
李怡慧抬头望着高高挂在最上方的那幅楹联,只见上面写着:
“天南地北走西域,家是东土。”
她不禁眉头一皱,沉默不语,食指放在嘴边陷入了思考。
只听人群有人说:“这幅楹联在这已经有一年多了,至今无人能对。”
另有一人搭茬:“是啊,这楹联据说是大名鼎鼎的监察御史王维大才子去年在曲阜访学时所出的。”
又有一人搭话:“这楹联着实非同一般,短短十一个字中天、地、东、南、西、北全都包含了。”
众人正叽叽喳喳议论着,却没有人敢对下联。李怡慧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对联来。
这时,只听人群外围有人高声喊道:
“前上后下说左传,书在右方。”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李怡慧也是惊讶异常,前后上下左右对天地东南西北,何其工整!她随众人一起回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身穿白衣的英俊少年,面如傅粉,齿白如玉,龙眉虎目,面带笑容,倒背双手如玉树临风般站立于人群之外。
旋即众人纷纷叫好,掌声如雷。李怡慧呆呆地看着这白衣少年,目不转睛,心中莫名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两个坐着的学监也都起身走了过来,对那白衣少年行礼道:“这位公子好俊的文采,这幅楹联在此处挂出一年多也无人对上,今日被公子破解,可喜可贺。公子可随我去文宣宫拜见几位师尊大人。”
白衣少年彬彬有礼地对两人一拱手说:“多谢两位大人的美意,刚才献丑了,在下正有事要去文宣宫,路过此处流连片刻。不劳相送,在下自去即可。”说罢,一转身便快步离去,把两个官府人员及众人愣愣地晾在那里。
婷儿看着自己的主人还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李瑱的背影,抿嘴一笑,拍了李怡慧一下:“小姐!”李怡慧这才回过神来,对婷儿说:“婷儿,你赶紧去问问那个少年,他叫什么名字?”婷儿一笑:“小姐,人家走远了。”李怡慧轻轻推了一把婷儿,急道:“你追过去问问。”
婷儿急忙笑着追了过去,赶到那少年身后喊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问您的尊姓大名?”
那白衣少年略微放缓脚步,顺着婷儿的手指回头看了一眼李怡慧,很快回过头对婷儿说:“在下二十七郎,多谢你家小姐垂青。”说完又大踏步径直向前走了,迅速从大家的视线中消失了。
“二十七郎。”李怡慧喃喃自语……
再说玄宗君臣在文宣庙祭祀,耗时约莫半个时辰,仪式完毕后,玄宗想起往事感慨万分,脑海中浮现出在泰山梦境中拜见文宣圣尊的一幕,当即吟诗一首:
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地犹鄹氏邑,宅即鲁王宫。
叹凤嗟身否,伤麟怨道穷。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
玄宗走出大成殿,却没有直接离开文宣庙,而是一拐弯来到大成殿旁边的奎文阁,走进去坐了下来。高力士赶紧送上一碗茶,玄宗慢悠悠的喝起茶来,高力士伺立一旁也不说话,主仆二人十分默契一般。
众人见状疑惑不解,按以往惯例,皇帝拜祭完后,都是直接离开文宣庙回到行宫。这次难道是圣驾累了,要歇息一下?玄宗虽然年约半百,但习武之身格外强健,远胜于同年龄之人,勤政以来从未显过疲惫之态。群臣也不敢多问,就里里外外的站立着,等候玄宗发话。
群臣中只有左相张九龄性情耿直,敢于直谏,等了一炷香功夫见还无动静,便径直进了奎文阁内,看见玄宗还在慢悠悠的喝茶,开口问道:“圣人,拜祭仪式已毕,圣驾该启程回行宫了。”
玄宗一笑道:“勿急,今天朕有点乏累,坐这饮茶歇息一下。卿也出去歇息片刻吧,不用候着。”
张九龄摸不着头脑,也只得奉旨离开殿内。
太监边令诚悄悄的逮个机凑到高力士耳边问:“高公公,圣驾为何不启程离开?”
高力士瞅了这个他并不怎么喜欢的下属一眼,嘴角神秘一笑并没有说话。只有他知道皇帝坐在这里是要等候一个人。
这时,玄宗侧首看了高力士一眼,又瞥了一眼门外,高力士立马会意,躬身说:“老奴这就出去盯着。”高力士明白玄宗是担心门外守卫武士不认识皇子李瑱,万一不让进也不给传报这就见不着了,因此让自己出去迎着。高力士心想,玄宗几十位皇子,真正喜欢的并不多,三皇子忠王算一个,十八皇子寿王算一个,六皇子荣王也算一个。今天能对李瑱这样细心,看来这位二十七皇子以后也能得到圣宠。
高力士来在殿外,禁军卫士们见大内总管来了,急忙行礼,有人见高力士没有离开的意思还搬过一张凳子请他落座。
高力士只坐了一会,就远远见院子大门外走来了一位书生模样的白衣少年,门口戒备森严的禁军护卫拦住他的去路。少年背起手,不紧不慢说道:“烦请禀报圣人,就说二十七郎求见。”
禁军卫士们看着白衣少年无官无品,一介布衣的样子,心想什么人也想见当今圣人,于是呵斥道:“大胆,你是何人?也敢见圣人。”正要发脾气赶人,被旁边一人喝止住,护卫们一看,乃是禁军羽林军统领卫伯玉。
卫伯玉虽然年纪不大,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来人气宇轩昂,显然并非凡夫俗子,而且眉目之间居然还有几分与当今圣人相似。迟疑片刻,便客气的说:“你是何人,为何要见圣人?”少年说:“你只管按我说的去禀告即可,圣人自然知道。”
卫伯玉正待再问,却见高力士已经抱着拂尘从座位上起身,迎面走了过来。卫伯玉赶紧行礼道:“高公公,门外有人自称二十七郎,要求见圣人,末将正准备禀报公公。”高力士说到:“卫将军,咱家知道了,圣人正是派咱家来接此人。”
卫伯玉吃了一惊,急忙退至一侧,高力士走上前,先是对白衣少年上下打量了半天,然后微微一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这位公子,请随咱家来。”
旁边众将士看得发愣,皆诧异得嘴都合不拢,不知来人什么身份,连大内总管高力士都对他如此客气,心想幸亏刚才没有动手赶人,不然鬼知道要闯下什么天大的祸事。
玄宗正在奎文阁内饮茶,见高力士从门外带进一位白衣少年,进门便拜于地,急忙伸直脖子定睛端详了半天,见这白衣少年眉宇之间竟像极了自己,不禁站起身颤声问:“你可是朕的二十七郎瑱儿?”
少年早已泪流满面,哭道:“终于见到父皇了,正是儿臣。”
来人正是李瑱,大唐玄宗皇帝的第二十七皇子。
玄宗赶忙走过去,亲手扶起李瑱,仔细端详着:“真是朕的瑱儿,一十二年了。”李瑱揩了一下眼泪说到:“十二年前,孩儿被文昌禄君引至文宣庙学道,兢兢业业,如今学业有成,听闻父皇泰山封禅后前来拜谒文宣庙,特来相见父皇。”
玄宗拉着李瑱的手,欣喜道:“既然学业已成,这就跟随父皇回长安,用你的所学为国效力吧?”李瑱道:“师父已准儿臣出得师门,儿臣正有此意。”
玄宗大喜,吩咐边令诚宣召太子李瑛及随驾的诸位皇子进殿与李瑱相认,后又传张说、张九龄、李林甫等群臣相见。群臣见玄宗与二十七皇子相认,纷纷道贺。
随后,玄宗高高兴兴地带着李瑱起驾回行宫。
李林甫和儿子李岫从文宣庙回到馆驿后,两人坐下来议论着今天玄宗与皇子李瑱相认之事。这时,李怡慧和婷儿也从外面回来了。李林甫见爱女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关心的问道:“慧儿,今天出去玩得不开心吗?”
李怡慧蔫蔫地回答:“没有,曲阜挺好的。”说罢,坐在一旁的座上,仆人端上一碗茶给她。李林甫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婷儿,只见婷儿做了个鬼脸。他知道应该是没什么事情,于是继续对李岫说:“你和寿王殿下接触的怎么样了?”
“还行,寿王殿下性情爽朗,也没什么架子,和孩儿相处的很好。”李岫答道:“不过,我看今天圣人对刚刚相认的二十七皇子很是喜爱啊。”
“那是自然,多年未见,咋一初见感情肯定不一般。不过二十七皇子在朝中没有根基,其母亲郑才人连妃子都不是,为父看以后他还是很难得到圣人的恩宠。”
婷儿听着这父子二人的对话,心里一动,今天街上和小姐遇到的那个白衣少年不就自称“二十七郎”吗?于是忍不住轻轻捅了一下李怡慧,悄悄的提醒说:“老爷和大少爷说到二十七呢。”
一直呆呆坐着的李怡慧如梦初醒,急忙问父亲:“阿爷,您刚才说什么,圣人的二十七皇子?怎么回事呢?”
李林甫颇为奇怪的看了女儿一眼,说道:“圣人的第二十七子李瑱,多年前曾被送到曲阜文宣庙学道。今天圣人在文宣庙祭祀完后,二十七皇子李瑱前来认祖归宗了。”
婷儿一旁插嘴问道:“那个二十七皇子,是不是一身白衣,十分的英俊潇洒?”
李岫笑着说:“正是,你们见到了?”
李怡慧似乎恍然大悟,看着婷儿会心一笑,然后低头羞红着脸跑出了房间。婷儿连忙也跟了出去,倒是把留在房间里的李林甫父子弄的一头雾水。
第二日圣驾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曲阜返回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