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君臣们在洛阳的这些日子过得很欢快,转眼就到了八月。
八月初五是个不平凡的日子,因为这一天是李隆基的生日。
早在开元十七年,在文武百官的表请下,朝廷就决定以每年八月五日为天长节*,以后每逢天长节,全国各地都要举行大型的庆祝活动。
今年八月初五这一天,玄宗在洛阳皇宫内的凝碧池边大宴群臣,大家喜气洋洋,纷纷进献祝圣诞寿礼品。
此时的大唐已是国强民富,王公大臣们更是几乎个个富可敌国。这赶上皇帝的生日,哪个不抓住这机会挖空心思献上奇珍异宝博取欢心,大臣们进献的寿礼琳琅满目、各式各样,都陈列摆放在凝碧池边,几乎把整个池边都摆满了。
盛大而欢快的宴席午间时分就开始了,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玄宗兴致勃勃地起身来到凝碧池边检阅大臣们送的寿礼,看着大臣们进献的寿礼,密密麻麻遍地摆放,金银财宝数不胜数,争奇斗艳,不觉龙颜大悦。回头开心地问张九龄、裴耀卿和李林甫:“三位宰相大人都给朕送了什么寿礼啊?”
李林甫率先走前一步,指着前面一个桌子上的物品对玄宗说:“圣人往这边看,臣进献的是远在极西的拂菻国王的王冠一顶。”
玄宗十分好奇地端详李林甫指的这个物品,这个被李林甫称为拂菻国王冠的东西看起来做工的确华丽精细,是一个黄金打造的环箍,形状象一只伸展着翅膀的鸟,黄金环上装缀着十多颗价值连城的异国珠宝。
玄宗问:“林甫,这真是拂菻国主的王冠吗?何处得来的?”
李林甫赔笑说:“圣人,这是拂菻前几年内乱时盗贼乘机从王宫偷出的,后来辗转多年流落到西域,是臣的犬子李岫去年在西域办差时偶遇一胡人,从他手上花费万金购得。在天长节之际以此进献给圣人,祝圣人千秋万岁,威加四海。”
玄宗哈哈大笑,夸赞李林甫:“果然是非同一般、极其珍贵的寿礼,朕很喜欢。”
裴耀卿奏道:“圣人,臣进献的是晋时书圣王右军*的真迹《平安帖》。”
玄宗素来喜爱收藏古来名家的书法真迹,一听此言也满心欢喜。裴耀卿引着玄宗走到另一个桌子前展开自己进献的书帖,玄宗凑上去饶有兴致的观摩。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裴耀卿说:“裴爱卿这份寿礼,朕也很欢喜。”
张九龄见两位宰相都说完了,该轮到自己了,便走上前说:“今日是天长节日,举国同庆,王公大臣们无不以奇珍异宝进献,这是我大唐国强民富的标志。臣并没有什么奇珍异宝进献,但臣记得太宗皇帝讲过:以铜为鉴,可正衣寇;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黄帝在《镜铭》中也说:以镜自照见形容,以人自照见吉凶。因此臣以此为启发,献上臣倾心所著的《千秋金镜录》五卷十章,主要讲述前朝历代兴盛废亡之道。虽然臣见识短浅,所悟不深。但这《千秋金镜录》如能对圣人治理国家有一点益处,臣心就足慰了!”
说罢,张九龄走到前面的一个桌前捧起自己撰写的一卷《千秋金镜录》呈给玄宗,玄宗接过来,表情复杂地翻看了起来,边看边频频点头,对张九龄说:“九龄身为首相,替君分忧,为国殚精竭虑,其心可嘉,其心可嘉。”
说完,玄宗放下书卷,转过身对众臣说:“各位卿家,咱们回到宴席上继续畅饮,大家一醉方休!”
玄宗领着大家一起沿着凝碧池返回宴席,走过池边的时候,忽然池中有鱼儿扑腾一声跃出水面,引得玄宗探身过去低头欣赏,瞥见清澈见底的水池中数十尾小鱼儿来回游荡,好不可爱。便对张九龄、李林甫等众臣说:“你们看,这凝碧池中的鱼儿游来游去的,多么鲜活可爱啊!”
李林甫赶紧陪着笑说道:“这都是有赖于圣人的恩德所致啊!”
而张九龄却不假思索一本正经地说:“池中的鱼儿犹如圣人用人,它们只不过能装点景致,博取大家一乐罢了。”
在场的众人都能听出张九龄其实话里有话,但也都明白张九龄说的在理。只有李林甫觉得张九龄是在给自己难堪,心中恼怒,但一向老成持重,心机深重的他脸上表现得镇定如常,堆笑着招呼玄宗继续往宴席上走回。玄宗也没多说什么,踱着脚步在众臣的簇拥下回到座位,大家又开始继续吃喝玩耍。
君臣一直尽兴到傍晚时分,方才散去。
洛阳的紫微宫内有三大核心主殿,从南到北依次是乾元殿、贞观殿、徽猷殿。规模最大的乾元殿一般用于举行盛大朝会或大型庆典活动,类似于长安的含元殿;贞观殿则类似于长安的宣政殿,用于举行定期的一般性朝会;而徽猷殿则类似于长安的紫宸殿,一般用于召集若干重臣商讨国务、军机要事。
天长节过去了十几日,还在洛阳休闲玩乐中的玄宗皇帝应李林甫奏请,在徽猷殿召集张九龄、裴耀卿、李林甫、王忠嗣、严挺之商议朝廷人事任免事宜。
李林甫兼任吏部尚书,因此人事的事情由他来奏报:“圣人,按朝廷以往惯例,这个时节该提拔、转任一批朝廷命官了。臣一一禀报:如今纵观内地各节度使中,臣以为河西节度使牛仙客任职勤勉,治郡有方,在任时府库财物充盈,器械精劲,政绩可观,圣人前次西巡青海时也对其褒奖有加。因此臣建议将牛仙客调回长安,提任工部尚书一职,接替已经去世的陆象先大人……”
这时,张九龄发声反对:“自开国以来,六部尚书之职只有德高望重者才可担任,牛仙客是边疆小吏出身,虽然在节度使任上有所业绩,但身为边将,充实仓库、修理器械乃是本职,不足以论功。圣人赏赐金帛即可,要骤然提拔到工部尚书要职,恐怕不妥。”
玄宗思考片刻,说道:“朕是对牛仙客褒奖过,那就先把牛仙客调回长安,任职御史大夫,暂时摄理工部事务。”
张九龄接着说:“河西节度使肩负护卫长安西部门户重任,北有突厥南有吐蕃,非久经沙场之良将不能胜任,臣建议由右羽林将军崔希逸接任。”
李林甫本想推荐自己的人选,见张九龄话已先出,他一向避免和张九龄正面发生意见分歧,当时只好沉默不语。
玄宗点头说:“崔希逸可当此任,准。”
李林甫只得点头称是,随后说:“王忠嗣大将军昔日在辽东大破奚和契丹,据大将军奏报,范阳军中大将安禄山出力甚多,功勋卓著,吏部商议拟提拔为兵马使。”
张九龄又说话了:“安禄山曾是戴罪立功之身,本该处以极刑,蒙圣人恩赦,得以幸免。此番将功抵过而已,不可草率提拔。”
玄宗想了想,觉得张九龄说的有道理,于是说:“呵呵,安禄山就是那个打马球的大胖子吧?九龄说的有理,他就先不提任了,等再立战功吧。”
李林甫继续说:“集贤殿学士陈希烈博览群书,精通道家之学,多次为圣人讲解《老子》、《易经》等经典,深得圣人赏识,他已在集贤殿任职已久,圣人上次给臣提过,要提拔他为门下省侍郎,此次正好提任。”
玄宗赞许的说:“准奏,朕很欣赏陈希烈。”
李林甫又奏道:“圣人还记得兖州刺史王冰否?”
玄宗想了想,点头说:“朕想起来了,王冰出身医学世家,醉心医理,精通《黄帝内经》,朕之前说过要调他当太医令。”
李林甫:“圣人圣明,王冰在兖州刺史任上也是颇受好评,已任职多年,臣建议王冰回京任职左太医令,协理太医署。另外,王冰的副手、兖州长史吉温据说为人公正不阿、断案如神。臣建议也同时调其进京,任职京兆府功曹*。”
“准奏。”
张九龄和严挺之对望了一眼,心中都明白这是李林甫打着提拔王冰的幌子,真实用意是想提拔吉温。不知道这个吉温在背后给李林甫搞了什么小动作。他俩对王冰都久闻大名,赞成重用王冰,但对吉温却不了解,所以也都没有发表意见。
李林甫说完,玄宗看了一眼严挺之,说道:“前些日子,朕听闻户部侍郎萧炅才疏学浅,竟然将‘伏腊’误读为‘伏猎’,实在不堪。他毕竟是武将出身,担任户部侍郎是不太妥当,就让他去接替王冰担任兖州刺史吧。”
李林甫一听有点傻眼,萧炅是他引荐的,从户部侍郎位置上调去兖州刺史,显然是被贬了。也不知是谁在玄宗面前告的黑状,待我查出的话,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但他表面上一点也没表露出异常,反而立刻调整好心态,唯唯诺诺地问:“圣人圣明,那谁来出任户部侍郎呢?”
玄宗说:“几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由于事发突然,在场的几个重臣都没有料到玄宗会突然调整户部侍郎一职。一时间都想不出合适的接替人选。大家都在紧张的思索着,还是李林甫反应更快,他再次说道:“圣人,臣有一人选,前次河东节度使在给朝廷的奏报中夸赞太原刺史王鉷精于理财,公正执法,这些年都给国库源源不断贡送不少财物,王鉷祖父又是我朝西域名将王方翼。臣建议提任王鉷任职户部侍郎。”
玄宗想了想,看看其他人都没有发话。于是说:“好,那就让王鉷担任户部侍郎吧。”
要商议的事情都说完了,大家正准备告辞,玄宗又叫住了他们,说道:“咱们在洛阳也呆了不少时日,朕想过几日就返回长安,九龄、耀卿、林甫,你们去准备一下回长安的事宜吧。”
张九龄一听,急忙劝谏:“不可,这个时候正是农田秋收的时节,各地的民众都在忙着秋收事宜,从洛阳到长安的沿途多是农田,此时返回长安,必然会骚扰沿途百姓,影响秋收大事,不如再等些时日吧。”
玄宗一听,虽然老大不高兴,但毕竟一年的秋收是国计民生大事,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摆摆手说:“朕知道了。”
李林甫却长了个心眼,故意放慢脚步,等张九龄等人退出徽猷殿后,自己立马折回身,来到玄宗身边。玄宗问:“林甫,还有什么事情吗?”
李林甫笑着说:“圣人,九龄乃是迂腐之人,殊不知长安和洛阳是圣人的西宫和东宫,圣人愿意何时来往就何时来往,不必等什么秋收以后,如果说影响了农民秋收,那就免了沿途百姓的税收就行了。”
玄宗大喜,走下来拍着李林甫的肩膀说:“还是林甫懂朕的心!”
李林甫赶紧说:“臣的一切都是圣人所赐,敢不为圣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玄宗十分满意,回头对一旁的高力士说:“力士啊,就按林甫说的。明日下旨,三日后御驾返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