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旭日初升,紫气东来。
终年冷清的雪落峰峰顶难得的热闹了一回,内门弟子、外宗供奉和外宗入门弟子加起来一百二十多号人在雪珀殿前聚集,大多数人都背着包袱,腰间挂着长剑,而带队的内门弟子和外宗供奉则两手空空,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等着副掌门起床发话。
是的,副掌门的固定起床时间是早上八点,自然醒的那种,如果有人提前把她吵醒,起床气极大的副掌门没准拎着大砍刀就要砍人了,没人敢触这个霉头,除了她的宝贝女儿南宫律。
唆使完小师妹去叫师娘起床,大师兄双手拢袖,笑眯眯地走到九位不情不愿的内门弟子之间,一把勾住洪福贵的肩膀,乐呵道:“洪师弟,近来可好?”
“托你的福,好的不能再好了,现在全世界都以为我是基佬,你要怎么补偿我?”洪福贵任由大师兄靠在自己身上,说话间已经祭出了自己的本命飞剑半仙兵“秋水”——一条风干的秋刀鱼,足足有一米多长,据说是这货下山历练时不小心跌下悬崖,遇到了一位即将坐化的前辈高人,对方不由分说便传授给了他一整套《咸鱼刀法》,顺便以仙人抚顶的无上神通灌输给了他一身的灵气,最后还送了他一条远古时期由仙人境秋刀鱼的尸体风干而成的半仙兵“咸鱼斩·秋水”,运气之逆天,令人无言以对。
大师兄伸手拍了拍秋水的刀身,笑道:“补偿的话就把小师弟送给你好了,不要谢我啊!”
“滚!”洪福贵反手就是一记咸鱼拔刀斩朝着大师兄的手臂削了过去,被一身白衣的年轻师兄笑着躲过,一个闪身落在了师妹穆雨婷的身后,一只手掌按在这位雪落峰大师姐的肩头,揶揄道:“哎呀呀,洪师弟别生气嘛,小师弟哪里不好了?我觉得你们挺配的呀!你说呢?穆师妹。”
穆雨婷点了点头,说道:“是挺配的,不过我还是站你和洪师兄,大洪党坚定不移!”
大师兄以手扶额,欲言又止。
洪福贵默默地收回了咸鱼刀秋水,看向穆师妹和大师兄的目光满满的都是嫌弃之色。
大师兄耸了耸肩,环视一周,内门弟子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外宗供奉也都是熟面孔,分配到自己这一组的是一位名为张金蛋的元婴巅峰剑修,实力一般,相貌一般,资质平平,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师娘把他扔到小师妹和自己这一组,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安排的话,那就只能说明对自己的实力实在是太放心了。
此外,外宗供奉苏幕遮也被拎了出来,万幸的是他被分配到了月华峰孙全的队伍里,这段时间孙师弟一直忙着送快递赚点小钱,结果因为南宫琥珀的快递晚到了一天,这小子就遭了无妄之灾,被心情极差的副掌门扔到了这支带萌新的历练队伍里,一百多位外宗入门弟子,实力最高不过筑基巅峰锻魂境,他孙某人一个化海境巅峰的菜鸡,何德何能罩着这些小弟们下山历练啊?所以只能抱抱苏幕遮的大腿了。
孙全眼巴巴地看着苏幕遮,苏幕遮流着口水看着大师兄,大师兄内心警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了张金蛋的身后,随时准备拿这货挡刀。
“噔——”
面色铁青的南宫琥珀从雪珀殿里走了出来,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一侧肩膀扛着睡得正香的自家闺女,另一侧肩膀扛着长达四十米的本命飞剑小短刀,一出门就用杀气腾腾的目光盯着大师兄好一番上上下下的打量,看得大师兄毛骨悚然,而后冷哼一声,随手将肩上的红衣小姑娘朝着大师兄所在的方向扔了过去,没好气地道:“胆子越来越肥了,下次再敢打扰老娘清修,屁股都给你打八瓣!”
“好的,师娘。”大师兄苦笑着接过被亲妈当成沙袋扔来的小师妹,一时间抱着也不是,背着也不是,于是心头灵光一闪,学着师母的样子将小师妹扛在了肩上。
“啧——”
包括南宫琥珀在内,所有人看向大师兄的目光都像是在看神经病。
大师兄不以为意,此刻正瞪大眼睛到处找小师弟徐坤的身影。
直到南宫琥珀打着哈欠交代完了此行的要点和注意事项,小师弟这才姗姗来迟,身上背着一个老大的包袱,手里提着一坛子准备用来孝敬大师兄的上好美酒,看得大师兄嘴角一阵抽搐,不用回头就已经感受到了师娘杀气腾腾的目光。
“大师兄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徐坤扬起手中的二十年窖藏苦寒酒,朝着大师兄挥了挥,一脸邀功的表情,看得大师兄口水直流,仍是忍痛一巴掌将那酒坛拍翻在地,大义凛然地道:“吾辈修士生于天地,理当忧国忧民,捍卫一方!怎能沉迷于饮酒作乐,不思进取?徐师弟,以后休要再以区区美酒诱惑为兄!”
一边说话一边朝小师弟猛使眼色,却不想小师弟压根就视而不见,一脸疑惑地道:“可是大师兄,你昨晚不是喝了整整十坛吗?还说什么‘葡萄美酒夜光杯,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从此君王不早朝’……”
大师兄笑容僵硬,扭头看向正在磨刀的师娘,硬着头皮说道:“师娘……我可以解释……”
“嗯,我让你先跑三十九米,再慢慢听你解释。”副掌门笑容灿烂,一张本就生的如花似玉的面孔带着病态的潮红,血色的眸子宛如深渊里的恶魔在凝视着人间。
周围的一干内门弟子笑容狭促,一脸的幸灾乐祸。
“其实是这样的……诶?师父,你怎么来了?”大师兄挠了挠头,忽然一脸错愕地看向南宫琥珀身后,在师娘回头的一瞬间,大师兄抓紧时机,扛着小师妹拔腿就跑,一眨眼就蹿出了上千米,直接从雪落峰峰顶跳了下去,而后御风滑行,消失在了云海之中。
这也行?
一干内外宗弟子面面相觑,为大师兄的胆大包天感到震惊不已。
作为东方苍青和南宫琥珀一手带大的干儿子,你不会以为师母所谓的让你先跑三十九米是这么简单就可以逾越的吧?
曾经有一位渡劫境巅峰的魔道修士,以燃烧气血的秘法在南宫琥珀的小短刀下跑了三天三夜,人都跑吐血了,却始终都没能跑出三十九米这一道天堑,大师兄的练气巅峰……完全不够看啊!
哪来的自信?
南宫琥珀掂了掂手中的大刀,冷哼一声,竟然就这么任由大师兄扛着自家闺女跑了,这让在场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副掌门不说话,也没人敢开口发问,等到南宫琥珀回卧房睡回笼觉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也没瞪出个所以然,反倒是这时徐坤的剑令响起了一串刺耳的铃声,接通一听,是大师兄那咬牙切齿的声音:“好小子!竟然敢卖我!你等着!告诉张金蛋供奉和同组的外宗弟子,所有人山下小镇摸仙酒楼集合!”
此刻,大师兄正坐在山下小镇最大酒楼的楼顶大口喘着粗气,怀里抱着睡得正香的小师妹,大师兄估摸着如果不是顾忌小师妹的话,自己这会儿已经被师娘按在地上摩擦了,不过徐坤那小子也是反了天了,回头必须好好管教管教。
一道蓝影突兀地出现在了大师兄身畔,迎风直立,手里提着一壶摸仙楼特产的雨女酒,笑着在大师兄身边蹲下,打趣道:“哟,稀客稀客,介不是风隐峰大师兄吗?怎么一副丑梅苦脸的亚子?”
大师兄一把夺过来人手中的酒壶,冷哼道:“雨女无瓜!”
男人姓尤名乐,是摸仙楼的老板,一位退出江湖养老的元婴散修,为人低调,不显山不露水,最大的爱好就是酿酒和种瓜,自称摸仙王子,道号摸仙散人,据说是和师父苍青真人来自同一个世界的穿越者,早年本有机会拜在剑宗上代掌门座下,一路修行登高,成为剑宗九峰峰主之一,但这货在倪马老祖问起是否愿意随他修行时竟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雨女无瓜!”,然后这份仙缘就真的与他无瓜了。
大师兄偶尔会来这边喝酒,但次数不多,掌柜的说话口音太重了,也就酒水还凑合,而且元婴修士放在山下王朝里好歹也能混个武官当当,尤乐掌柜一介散修,无门无户的,摸爬滚打走到元婴境也不容易,不是每个人都跟洪福贵一样走在路上摔一跤都能摔出仙缘的,放着这么好的天赋不去报效祖国实在是浪费了一副实打实的元婴身板。
只能说,人各有志吧……大师兄扪心自问,如果没有重重束缚与枷锁,自己就真的愿意当那板上钉钉的未来剑宗掌门?
不,他知道自己不是当掌门的料子,但养育眷顾之恩,传道受业之恩,此间种种,太重太重。
大师兄是个意外的没什么志向的人,但好像在未来的某一天开始,他的所思所想,就变得大不一样了。
是哪一天呢?
让那个安于现状的少年,第一次主动迈出了自己的步伐。
忘了。
大师兄有些忧伤,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可以忘记的人,还能指望自己记住多少重要的东西呢?
他轻抿了一口酒,伸手拍了拍小师妹的脑袋,轻声呢喃道:“玄律,旋律,你的名字就叫长歌好了。”
“你在嘀咕什么啊?”尤掌柜用肩膀顶了顶怔怔出神的大师兄,揶揄道:“不会是打算带着剑宗的小公主私奔吧,我看挺悬啊!你就不怕哪天一把名为‘原子弹’的飞剑突然就在自己脑袋上边爆炸了?”
“雨女无瓜!”大师兄一伸胳膊肘,原封不动地顶了回去。
“哟呵!你还学我上瘾了是吧?”尤掌柜撸起袖子就准备干架。
“你个糟老头子走开点,我今天没空跟你切磋。”大师兄说着,手掌一翻,托起一坛窖藏女儿红朝着身边的蓝衣男子抛了过去,笑骂道:“你当年要是争口气没准现在我就要叫你师叔了,让你丫整天雨女无瓜!”
“哼哼——区区九峰峰主,不稀罕!”尤掌柜接过酒壶,挥了挥手,从楼顶一跃而下,笑道:“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年轻人多注意身体啊!”
“滚!”大师兄毫不客气地将酒坛扔了过去,结果掌柜的没砸到,反倒是把匆忙赶来的小师弟砸了个酒水淋头。
嗯,山水有相逢,报应来得真快。
大师兄搓了搓拳头,一脸的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