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帘幕处传来被掀起的声音,正在轻声讨论着什么的众人停了下来,将目光转移至来者身上。
只见尤米持着法杖,躬身从半掀起的帘幕后钻出,脸色苍白,神情迷茫。
“尤米”
站得最近的提比娅率先迎了上来,想要给予尤米一个温暖的拥抱,但却被她避开了。
“怎么了?”她转而关切地询问道,而后若有所觉地看向阖上的幕帘,有些迟疑地提出了询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后台的战斗早已结束了,一群人都搬来了本就放置在附近的座椅与木箱,零零散散地坐在一处。
之前地上散落的碎尸,此时也已然不见了半点踪影。若不是地面与墙壁之上还残留的大片鲜红,以及考虑到影响仍未撤去的元灵还存在着这里,几乎就与最普通最常见的那种安静祥和的表演团后台一样。
听见响动的乔,迟了两秒才从摊平的挂画一般的状态中反应过来,探头张望了好一阵,眨了眨眼睛,满脸迷茫地询问道:“奈尔呢?他是有事去忙了吗?”
“他……”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果开口的尤米沉默了几秒,斟酌着言语,正想要做出了回复,突然愣了一下。
她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半晌才移开手,长出一口气,而后抬起头,又是愣了一秒,这才用迷茫的眼神环顾了一圈众人,转而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我……为什么在这里?”
她环顾了一圈,歪了歪头:“我刚才不是还在城外吗?”
提比娅的身躯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缓缓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洛里安蒂。
褐色短发的少女点点头:“已经没事了,尤米。”她柔声做出安抚,“嗯,你刚才大概是太累了,不小心脱力晕了过去。不过没关系,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你,事情已经解决了。
“你这一路过来,怕是也累坏了吧?我们已经帮你把你的屋子收拾好了,让提比娅带你过去吧,你现在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尽管仍旧有着无数的疑问在心中盘桓,但毕竟身边都是熟悉的同伴的话,那想必也没有什么问题了。更何况尤米也清楚,自己此时的状态其实并不是很好,灵性甚至出现了将要枯竭的迹象,脑袋深处更是传来一抽一抽的疼痛,已然是到了忍耐的极限。
既然如此的话,那现在不妨就听这位小团长的,回到自己的屋子内,好好地休息一下,等到灵性恢复了,然后再从头梳理发生过的事情。
看着尤米在提比娅的帮助下乖乖远去,洛里安蒂叹了口气,转而用那双黑灰色的眸子望向其他的成员:“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你们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一众人面面相视,倒是带着单片镜的克里托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停下了手中抛接帽子的动作,伸手探去——
不出意料的,他收回的手上,什么都没有。
“有什么东西将剧场内外隔绝了。”克里托展示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将夹在鼻梁上的单片镜收起贴身放好,“我猜想,或许克里斯蒂娜和尤米的症状,就是与此有关的。”
“你是说,将与某人的相关记忆全部都抹除?”少女瞥向乔所在的位置,“或许不全是这样,否则的话,我们现在全员都应该处于失忆的状态。
“应该还有附加别的什么条件。”
“比如,特定时间?”
“谁知道呢?”洛里安蒂摇了摇头,“我们无法进入剧院内,包括我的元灵们。没有谁能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我们现在能做的,唯有等待。”
她正说着,借助着招来的元灵的视角,注意到天色突然开始变黑,抬头望去,无边的乌云汇聚过来,遮蔽了炽烈的日光。
空气变得阴暗而闷热,湿度开始升高,仿佛即将要下雨一般。
“发生了什么?”将自己团成一团,坐在最高处的雅莱,有些不安地望着黑沉的天幕,而后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将视线转向了小巷口。
有一名穿着如火焰般服装的高瘦人影,无声地穿过了隐藏了身形的元灵外表,出现在了此地。
迎着所有人望过来满是戒备的视线,出现在此地的女子微微欠身,先是行了一礼。
还没等她直起身子,表露出自己的来意,被粗暴地砌进小巷墙内的乔率先崩了下来,乐颠颠地跑至她的跟前:“老大!你怎么来了!”
紧接着,也没等红羽发问,乔又像是倒豆子般,劈里啪啦地往外捣鼓出一堆的话,间杂着许多类似于“老大你怎么又漂亮了!”、“我超厉害的!”,以及某些没羞耻开始跑偏的语句,最后在耐心的倾听过程中,被微笑着追上来的提比娅一鞭子给再次挂上了墙头,好半天没能扣下来。
“大概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红羽向着表演团的成员们点了点头,用她一贯的清冷语气平缓地叙述道,“我这边多少还有一些人,城卫军那边,我多少也有几个熟悉的人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洛里安蒂犹豫了两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或许得借用一下你的门路,和城市那么打个交道。毕竟是在城内发生了这种事情,不给一个合理的说法的话,想必就算你们愿意帮我们隐瞒,也多少会有些说不过去吧?”
红羽也是轻轻颔首。
“与之相对的,这边的麻烦,交由我们来就可以了。”
脸颊侧面有着白色鳞状纹路的艾莱希斯主动插了句话。
他的一双眼眸呈现出漂亮的青紫色,瞳孔如蛇般竖起。而身带环节的金瞳蛇,顺服地从他颈后爬出,将脑袋搁在他右肩上,默默地凝视着自己的主人与他人对谈。
他斟酌着言语,语调古怪而缓慢:“只是些清扫工作,或许之后,甚至都可以不用我们来实际操作。”
正说着,所有人忽有所感,皆是抬头往天上望去。
一束炽烈的光,穿过了浓重的云层,从天幕之上直射下来,落在了众人身后的场馆内。
就像是举世唯一的光。
……
炽烈的光从天幕之上落下,穿透了恰巧破碎的顶棚,斜斜地照射下来,浓缩为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犹如恰好打下的借由法术所制的聚光灯一般,斜斜地照在了一个头上斜戴着顶染血白冠的青年身上。
背对着从身后落下的光,聆听着对手痛苦的喘息,他漠然地低下头,举起了手中的小刀。
圣洁的白焰从刀口激射出了一米多,就像是一把真正的宝剑般,凝聚的刃口甚至隐隐有切断空气的迹象,在炽烈的光照中,剑体被镀上了一层隐约朦胧的金黄色光芒。
也不知道霍恩送给奈尔的这把黑色小刀,到底是用何种稀有的材料锻造出来武器,哪怕是刚才那般激烈的战斗,就算是被不间断地附加上了属性相反的要素,又多次斩断了具有少许神性的造物,那刃口却没有一丝一毫崩坏的迹象。
整个刀身此时依旧是光洁如新,甚至之前多次抵挡了桑贝利近距离的射击,也没能在其表面留下多少道划痕与磨损的痕迹。
两者之间的战斗早已结束了。
从那本奈尔在第一次参与调查活动,得自死者理查德·佩洛森小屋内的收藏品内,记录有各种异兽的神秘书籍,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有利条件,就开始向着奈尔的方向偏移。
先是桑贝利莫名其妙地,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惊吓过度地,自行解除了独属于他的“神明的后花园”开始,于他来说,原本理因被牢牢地掌握在掌中的一切,就开始自行崩溃,走向了无法停止的失控循环。
那只大概是被封印在书中的异兽不知道是为什么,一从书中逃出,就从离它最近的两人当中,挑中了可能今天临时看起来比较倒霉的桑贝利先生,追着他的屁股后面一阵狂咬。先是从他的手臂上咬下了一块肉,而后又是正面冲上去,顶着对方的箭雨,直接咬住了他的肩膀。
而在被挣扎中的桑贝利反复捶打,终于打折了脊椎的部位后,终于松了口气的桑贝利,又一次惊恐地发现,这头异兽又一次扑了上来,而且它的体型膨胀,利爪弹出,攻势更加凶猛,光是一通抓挠,就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十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等到他终于打碎了这家伙的头颅,异兽化雾回归书册后,还没来得及喘息,就被一直抽冷子偷袭的奈尔连着上了十几道极其强效的减损效果,外加完全不顾及灵性的损耗,拼命地又用亡雷与圣焰反复劈砍灼烧。
就算是桑贝利他身为神明时再怎么能抗,身在此处的也不过就算一具临时使用的分身而已,没那么高的抗性,一时间也不禁闭过气去,浑身弥漫着一股肉香,只能瘫在地上,不能移动分毫。
他看着身侧的奈尔高举着缠绕上黑白两色的长剑,艰难地眨了眨眼,而后自行闭上。
尽管心有不甘,但路毕竟是自己选的,选择也是自己做的。
输了,也就是输了。
这是无可狡辩的事实。
下一秒,剑光斩落。
看来自己是需要重新审视一下了……
在与分身断开意识的最后一秒,过往名为游荡与丛林之神的男子,如此想道。
他的猎枪从手中滑落,摔在了地上。缺失了那丁点微薄的神力作为支持,仅是凡品的双管猎枪,同作为分身的男子一道,眨眼间便崩解为了无数光流的碎片,一同向着天上飘去。
斜戴着白冠的青年沉默地看着脚下的残渣,许久没有说话。
他的长发披散着,褪去了浓重的黑色,带着柔顺的银光又一次帖服地垂在身后。他轻轻眨动眼睑,血色从眼中漫出,回归至冷静的冰蓝。
他在站在此处,背着光,将己身面向黑暗,于残破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不怎么规整的身影。
没有花朵盛开,孤寂的风从这座重新开始联通的堡垒外漏了进来,于青年的身边打了个旋,又不知消失去了何方。
间断的掌声从台下响起,而后逐渐变得热烈。
奈尔侧过脸,望见了还算完好的观众席上,安雅与霍恩都站了起来,向着自己鼓掌。
坐在一旁的神明微笑着弯起嘴角,坐正了身子,双手轻轻拍击。
真是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