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最后大可不必将他的分身完全毁去。”
回道位于霍恩旅店的小屋内,刚一阖上门,还未等坐下,安雅劈头盖脸就丢过来这样一句话。
奈尔的身影僵了一下,装作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来,挠了挠头:“什么?你在说些什么啊,安雅姐?我怎么听不懂呢?”
“别打岔。”
横了装傻的某人一眼,安雅走至桌前,捻住烛芯的双指轻轻搓动,就见有火光亮起,照亮了不大的室内:“我还不清楚你?每次你喊我安雅姐的时候,不是犯了错想要逃避处罚,就是有求于我——总之,”她愤愤地加重了语气,“就没一次有是好事的。”
被完全说中的奈尔偏开了视线,只能干笑着打起了哈哈。
将自己摔进铺上了柔软皮草的座椅里,安雅沏了杯茶,也没管冷热,咕咚一口就倒下了喉咙,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对,你完全没有必要把那家伙的分身毁掉嘛!
“你这孩子,你说你做事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噗,安雅姐,这时候学老头子说话可不好笑。”
安雅斜了眼憋着笑的青年:“你就偷着乐吧。
“还好老头子不在这,不然让他知道了,只怕是又得把你关去忏悔室了。”
她挥了挥手,懒散地靠在了椅背上:“那家伙虽然最开始的动机不良,甚至还威胁着要取你性命,但不管怎么说,好歹也算是过去拥有正式神职的一名神明,即便是降格了,那些权柄也仍旧留在他的手里。你这么做无非就是给自己之后的日子找难子而已。况且有我还有你家神明在场,你还怕他真的还能再次下死手不成?”
“那我能怎么办?放了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再让他从背后杀我一次吗?”银发的青年轻声念道,眉头紧锁。
“啧,也是。”
安雅沉思了一秒:“你应该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打折了——也别全折了,要记得留下那些主要的枝干,削去四肢,然后选一片环境还算不错的地方,把他栽进地里。他有着丛林方面的权柄,可以从新鲜湿润的泥土中汲取营养。而且他还有残存的神性,这同样也可以保证他在失去了全身大部分的功能后,依旧好好地活着,而不至于完全死亡。”
“……我严重怀疑,你们是不是曾经见过,而且还有仇。”
奈尔夸张地颤抖了一下,再一次明白了这个有着安雅·罗伊这个名字的少女,在那副年轻貌美的皮囊之下,究竟潜藏有多么可怖的内容物。
“感觉也挺麻烦的……但总比现在这样好。那样的话,他也会一直处于你的监管之下,就算是想要恢复,也得先经过你的同意,不然你随时都可以给他再削一次。”
安雅接着嘟嘟囔囔着什么,声音轻了下去,脸上渐渐泛起诡异的笑容,总觉得会是某些刚入耳就让人多次刷新三观的恐怖话题。
寻了处最远的位子坐下,奈尔在心中对于之前的战斗再次开始复盘。
老实来说,之前的那场战斗里,他光是想办法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抑制足自己的情绪,都有够勉强的了。强行提升的境界虽然加强了他的基础攻击力,使他多少可以与桑贝利正面对抗而不至于快速落败,但却没有足够的灵性来负担那陡然增加的施法消耗,更别说,那两个附加的要素简直是个十足要命的玩意。
先说一下那两个基础的,生命,以及,死亡。
确实,自从降生于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奈尔就有在自家神明的指导之下,向着这两个基础要素努力。但他之前毕竟也一直被教宗凡切尔下令封闭在了切尔斯特城内,没有切实的练习对象,只能想办法自己琢磨。进展虽然有,但总比不过真的上手。
哪成想,这次神明突然就甩了两个完整的下来,就算是之前偶尔也有过类似的体验,但那毕竟也只是短暂的体验而已,比不上这次直接被人硬塞的。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却也让他在第一时间给吃撑了。大半的力量在体内乱窜着,完全没理顺出头绪来,甚至连一向用起来十分顺手的圣焰——也就是单纯地点燃一小部分神眷力后维持住燃烧的状态,这一贯彻使用的手段,也有了些许将要暴走的趋向。
这也就是他,若是换一个完全与这两个要素不契合的,又或是身体上存有一定隐患的人来,即便是能够强行将这两个近乎相对的基础要素塞入,怕也是会在第一时间炸成了天边最灿烂的那朵烟花。
其次是那两个加权要素。
安雅的力量稍弱一些,是以她自己的血为媒介,临时提升受到加持者的一部分力量、速度、耐力以及反应力,少许情况下还能够额外给予特殊能力一定的提升。
至于具体效果量有多少……这个具备有两个先决条件:
其一,这取决于安雅的决议。仅有自愿割舍的血肉具备着一定的效力,反之就只是普通地受伤。就算是有人窥探其血液的妙用,将她绑住后把她全身的血液都榨干了,只要安雅不点头,那也只能是与普通人无异的血。
其二,则是需要看每个被给予的生命,或者物的具体性质。
若是给与活的生命,需要首先判断对方的身体素质,素质强的,最后得到的加持也强,因为他本身能够掌控力量的幅度也算不错。而弱者,即便是好运地能够在原本的幅度上获得到极大的增强,但相较于强的一方而言,这仍旧有限,甚至很有可能无法完全掌握,反而弄伤了自己。
并且,对于类具备有高等思维能力各类人种来说,尽管在接受到安雅血液中的力量加持时,会同样自发地想要拥护她的安危,但那也只不过是一种浮在表面的念头罢了,属于是只要下定决心就可以轻松违犯的附加意识。因而,这种约束在人身上所呈现出的表现,远没有出现在心思单纯的各类动物身上,所表现的明显。
而若是给予物,就取决于物品本身属性的高低,以及给予的分量。
奈尔曾与安雅两人在私下里偷偷地测试过相关的情况。
举例普通的事物来说,比如石头或者是草叶,在正常的情况下,安雅的血液只能强化石头的坚固性,以及草叶的韧性。但若是在大量浇灌甚至浸泡之后,这些普通的事物也能够表现出某种不稳定的特殊性,像是“会爆炸的石头”以及“锐利的草叶”之类的,而这些事物的最后结局,无一不是在抵达了承受极限之后,稍作使用就由内而外完全崩毁了,只能留下些许无用的灰烬,仿佛是被什么从内里燃尽了一般。
但若是给予某些稀有的、富含灵性的物品的话,则或许会发生某些完全想不到的异变。就比如,之前这两个还算是孩子的家伙,私下里跑去自家教会的储藏室里偷了顶会说话的帽子出来。结果没想到,这边血刚涂上去,那边帽子就暴走了:
一个模糊的人影戴起了这顶造型古怪的帽子,然后拼命地往外甩出各种法术来追杀这两熊孩子。若不是当时安雅给予血液的时候下意识地手抖了一下,落在帽檐之上的分量还算较少,怕是这帽子再拆半个教堂后庭都不带打嗝的。
而另一个加权要素,则是神明赋予的黄昏。
虽然这名字听起来,有那么几分危险的意思,总觉得确实是与某些典籍里的天灾或者是末日的说法有所对应,但……即便是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委实说来,奈尔确实没明白这个要素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个加权唯一给他带来的影响,或许就只有平息了大部分心底的躁动,以及平衡了生与死两侧的要素权重吧?
……也许还要加上减弱续航能力这一条,所有被影响的术式的灵性消耗,都明显地扩大了一倍有余,以至于奈尔在斩下最后那一剑后,眼前猛地一黑,花了好半才算是堪堪缓过气来。
“对了,安雅。”回想到这里,奈尔像是突然记起什么,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好奇之色,“你知道,他当中用出来的那招叫什么吗?就是那个将自己融入阴影里,然后幻化出森林的那一招。
“如果不是那一招的话,怕是我早就可以与他分出胜负了。”
“你?省省吧!桑贝利他一开始放水了你又不是没发现。”安雅毫不留情地丢了个白眼过来,“另外,那一招你想学的话,也可以,找神明去,让神明教你,不过和那家伙使出来的不会一样就是了。”
“为什么?”奈尔追问道。
“那一招的外号叫做‘神明的后花园’,用简单的话说的话,我想想……”安雅斟酌了几秒,“嗯……你可以这样理解,这是一种神明自身或者神明的高阶信徒,对于自家神明神国投影的一种利用。”她瞥了一眼奈尔有些迷惑的表演,转而补充了一句,“你将它理解为‘地上神国’,而且是可以被借用其中力量的那种场地大招就可以了。”
“所以你让我直接找神明去学,是因为它需要一丝神性的气息?”
安雅点点头:“是的。
“如果缺少这一丝神性气息的话,最大的可能性是你付出了代价,却完全无法联通指定的神国,但这算是好的情况。而还有一小部分,这种情况极其危险,就是你联通了目标,但却是指向了错误的目标,招来了满怀恶意的存在。
“这种存在不受召唤者掌控,且极易反噬自己的召唤者,哪怕是自己立马会被遣返也完全不在乎。甚至有一部分无法被遣返,会停留在原地,从而造成相当大的破坏。”
奈尔:“听起来像是你有亲自见过。”
安雅:“我确实是见过一次,不过那次我只是个跟班。主持仪式的人当场就因为灵性枯竭死了,但打开的通道却一直敞开着。而后从那个通道里不知道跑出来了一个什么玩意,教会的教士们死了好多次才勉强算是重伤它,将它再次踢回了自己的世界里。”
奈尔哑然:“‘召唤深渊’?这不是高阶的法术吗?”
安雅给出了不太肯定的答复:“大概是叫这个名字吧,太久了,我已经快记不清了。
“这个法术最初就是从神术里改过去的,只不过调用的媒介,从最开始的神性,改成了别的富含灵性的材料以及相应的法阵而已。”
“原来如此。”
“说起来,奈尔。”眼见奈尔陷入了沉思,安雅突然轻声唤道。
银发的青年愣了一下,将疑惑的视线投向少女脸上。
少女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摊开:“把手给我一下吧。”
“怎么了?”
下意识地,青年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而后就见少女有些粗暴地将自己的袖口卷起,借着灯光仔细地审查着上臂的位置,而后皱了皱了眉。
“很痛吧?”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对方有些僵硬的肌肉,垂着头,眼中闪动着无法看清的粼粼光辉,像是一束温柔的烛火正在其中跳跃,语气轻柔。
“还好吧?也就那一下。”大概是有些不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氛围,奈尔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偏过头去,“之后我都没去注意那些,不注意就不会注意了,反正一会也就治疗好了。”
他说着,眼角的余光又见安雅拍了拍身边的床铺:“来,躺下,我帮你检查一下身体。”
“嗯?安雅姐,这……不太好吧?”
“想什么呢!”猛得提高了嗓门,安雅厉声喝道,“听你的还听我的?”
没有犹豫,奈尔遵从心中的直觉,直接给出了选择:“你的你的,你是我姐我敢不听吗?”
他乖巧躺在了自己那侧的床上,而后在安雅的指挥下翻了个身,将后背露了出来。
然后他听见了耳畔传来一声幻听般地叹息。
“我给你按按吧,你看后面的肉,都僵了。”依旧是有些厌弃的语气,安雅走至了近前,双手轻轻拨去披散的银发,而后握成拳,在自愈后有些郁结的肌肉上轻轻滚动,“之后想做点什么?回去,还是接着在外面进行你的旅行?”
“旅行吧。我还没去别的地方看过,尽在这一块打转了。”
“也行。那你记得要常写信回来,用法术塔的传送阵一会就送到了。卡莲她很想你,还有老头子也是。”
“嗯。”
“照顾好自己,别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伤成这样了。就算是要下治疗术式,也得先把碎掉的骨片剃掉,听到没?”
“哪有那时间啊,上次跟你打不也折了我一根臂骨……诶诶……疼!唉……我只能说,尽量吧……”
而后,两人许久都没再说话,只有逐渐平稳的轻微呼吸声传来。
“睡吧。”
叹息声传来,吹灭了将熄的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