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斯特城本身,其实是一座由神明创造出来,用于存放,并且保护那些即将完全消散的,灵魂的住所。
“也即是,英灵殿。”
“英灵殿?那也就是说……”
灰发的少女安静地点头,存在感稀薄得犹如其本身并非身处于此处一般,声音平静而空灵地继续着刚才的讲述:“会长久地居住在其中的那些居民,其实从最开始就并非是生者,而是已经死去,但灵魂的核心尚未消散之人。而那些时常往来于城市内外的人,也是因为时常游走于生死之间,所以才在经过大家的暗中考核后,被特许进入城市之内。
“当然,如果用更加世俗一点的看法,将切尔斯特粗暴地认作是那些乡野故事中,显现在地表之上的冥域也未尝不可。”
她说着,再次转向远方悬浮于半空之中的纯白之城:“并非是为了征讨什么——虽然我们的神明从旧日的神祇手中接过了这一份权能,但这并非是切尔斯特城本身存在的意义。
“这座城市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其意义,更在于守护、延续,以及传承。”
银发的青年陷入了沉默。
“这并非是神明本身给予的意见,而是我们自发的行为。
“我们所做的,无非只有收集沉寂的灵魂,维护世界的壁垒,以及,延续这座城市能够一直存在下去,使其能够长久地保护着深藏在其核心之中的灵魂,一直直到世界重新开始的那一天到来。
“当然,还有等待一个希望。”
“……一个希望?”
“是的,一个在终将到来的休止之前,打破这种有无休止的轮回的希望。”
即便是说着对于自己来说堪称残酷的话语,少女仍旧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当然,十分可惜,这一次我们又失败了。
“或许是哪里又出现差错,又或许是因为一切开始与结束得太过仓促了。不过没有关系,我们仍旧会又许多次重来的机会,直到最终成功的那一天。”
青年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许多次?难道说你经历过很多次类似的情景吗?说到这里,我好像记得我之前并没有详细地听你说过过去的事,难道是你那时就已经……”
“我并没有经过无数次类似的经历……”她摇了摇头,面容变得有了几分模糊,声音也越发飘渺,“不,应该说,除了我们的神明之外,再也没有能够经历那么漫长的时间,那么漫长的经历的生命了。
“我所知晓的,唯有这一次的生命中,所发生的点点滴滴,包括那些你所了解的,以及你所不了解的事情。”
她沉默了一会,随后伸出后,将青年的视线引向那被他所忽略的身周变化,神情认真而专注:“但是,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吗?
“白银之海,已经降下了。”
于是,青年愕然地环首四顾。
长如白练的银白色湖水从天幕破损的空缺处倾泻而下,在感知之外的灵界虚空中,发出震慑魂魄的激荡回响,无数透明的气泡随着冲击不断产生,轻飘飘地漂浮在半空之中,在神炬微弱的光芒照耀下,泛起七彩的华光。
向着那七彩的气泡中窥视,变有着众多不同的记忆从中出现,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时而激烈,时而平淡。
青年注意到,这些轻飘飘的气泡四处飘荡着,却好似依循着某种指引那般,从不与其他的同类相撞,而是循着某种轨迹,飞向了有人存在的方向,最后在他人无感的轻触下,悄然融入了他们那半透明的灵魂身躯之中。
于是,久别残缺的灵魂再度回归了完整。
他们本就模糊的面容变得越发难以看清,时而哭泣时而微笑,但多数都只用了少许时间便再度平复了下来,面上露出了了然与坚定的神情,低头做出了祈祷的模样,全然不在乎那银白的湖水已然浸没至自己的腰畔。
哪怕是其中几个通体闪烁着不同金黄色泽的魂体,也在少许的沉默之后,献上了自己的敬礼。
而后,渐渐地混入高涨的白银之海之中,再也看不清身形的模样。
“不必担心,他们只是回归了白银之海的怀抱。”似乎是看穿了青年的忧虑,少女即使地打断了他那未能出口的话语,“等到下一次世界再次重启的时候,所有的人将会以新的模样再一次降生。
“久别之后,我们仍将重逢。”
同望向自己的青年轻轻点头,已然无法分辩出具体容貌的灰发少女缓缓向后走去,在周身无数身着白袍的沉默人影的簇拥下,挥手道别:“你该离开了,奈尔。
“希望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你我都可以拥有平凡的人生。”
她终于睁开了眼,银白的眼眸中,明明未能倒映出一物,却又闪烁着异常璀璨而又明亮的光。
眨眼,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青年的身前除了一片不断向外扩散的银白色波纹,便再也没有了半点的人与物。
仿佛刚才行来的一切都不过是短暂的幻觉。
随着最后一个板块破碎,融化消融在湖底,一切都已然逝去,只余下辉耀的残骸,悬挂在半空之中,仍旧向着外界彰显着最后的光辉。
又一次地环顾四周,透明的天幕正不断落下七彩的残片,混沌的光在剥落的屏障外不断旋转,银白色的镜湖却未能倒映出半点的人影。
有些疲惫地将变形成长柄探杖手杖顿落,终于察觉到异常重量的来源,青年低头扭头看去,望见了正努力扒拉着自己肩头,双眼打架的黑色小家伙。
“奈尔……我好困哦……”
黑色的小羊羔发出了细糯的呢喃声,两只前蹄却又努力扒拉着青年的肩膀,维持着自己不要掉下去。
有些好笑地将它从肩膀上取下抱至身前,捏着那有着柔软绒毛的小身子,哪怕是青年那因为刚才一系列的事情冲击而显得有些沉重的心情,不禁也变得轻快了起来:“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嘛~直到最后一刻,我们也要在一起哦?”眨巴着仍旧带有雾气的大眼睛,黑色的小羊羔小声地嘟囔着,“你可别把……我给抛下了啊!”
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头,青年将其放入自己的臂弯:“我答应过你的话,肯定不会食言的。
“再睡一会吧,等到了终点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说~好了哦?”
有些胡乱地用头顶的软毛和短角拱了拱青年的胸口,黑色的小羊羔蜷缩着身体,再次沉沉睡去。
银白色的镜湖上再次没有了更多的声息,哪怕是那不断落下的探杖,也不过是在其表面扩散出一个个无声的波纹。
漫长的路程之后,等到再次停下来稍作喘息的青年望向臂弯,蜷缩着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无声地摇了摇头,他仰头凝视那些已然近在咫尺的透明色彩,以及那已然不再遥远的辉光,再次顿步向前走去。
已经没有什么再可以留恋的了。
环绕着是世界的高大身影落下了透明的泪,低声喃喃着,最终闭上双眼,化作遥远的流光消失不见。
于是,在暗中窥视了许久的贪婪者,扑身在已然失去保护的珍馐之上,肆意地放口饕餮。
失去禁制的世界里,破碎的定律犹如纷繁的雪花般扑簌簌的纷落而下,为着最后的时刻献上饯别。
一切都在无声中走向死亡。
远方的辉光也开始闪烁起来,忽明忽暗,就像是老旧的白炽灯,在幻听般的吱呀摇晃声响中,终于烧断了最后的钨丝,彻底地熄灭,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个暗淡的倒映。
自此,一切尽皆死去,再无任何转机。
唯有一到孤单的身影,仍旧在那空无一物的镜湖上缓缓向着前方行去,于是便又有了星点的光芒环绕在他的周身,不断明灭,又不断亮起,断断续续地将前进的方向照亮。
这光芒变得越发地盛大,至此而及彼,沿着行者的来路不断延展,近乎连成了一片浩荡的长河。
“还差最后一点了……”
不知行了多久的青年望着已然出现在视野内,高台之上的暗淡火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想再次向前踏出脚步,步上那长久以来都未有人迈上的台阶,却发现自己的双脚颤抖着,许久都未能抬起半分。
【那么,现在是最后的时光了。】
久违的,在寂静的寂静之中,耳畔再次响起了熟悉而又冷酷的声音。
【这是唯有勇气者才能抵达的最终之地,是所有心怀畏惧者所不能登上的高台,而若是想要重启,并且拯救这个世界,给予其新的希望,唯有用那由心而生之焰将其点燃。但,对于本与这个世界毫不相干的你来说,真的能够拥有这个决心吗?】
凝视着银杖杖身已然微弱的火焰,青年陷入了沉思。
过往经历的一幕幕在他的眼前快速地滑过,有欢喜,也有迷茫,认识了许多人,但都没有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总是在无所事事,又总是被发生在身边的诸多事情推动者前行……一转眼,时间便从指尖飞快的溜走了,过往的人也都留存在了过往的记忆之中,没能留下半点额外的痕迹。
【你所经历的这一切,对你来说,是否真的是有意义之物呢?】
思索着这一质疑,短暂的沉默过后,青年终于给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回答。
“是的,一切都有着其意义。”
他抬起头,凝视着高台之上,神情郑重地踩在石阶之上,眼底有着盛大的光芒燃起。
“无论是微笑也好,哭泣也罢,只要存在着,安然地渡过了每一天的时光,哪怕只是在太阳底下无所事事地虚度,也有着其意义存在。
“因为存在本身,就是其意义。”
【哪怕是为此付出所有?】
“哪怕是为此付出所有。”
伴随着如此的话语,他踏上了最后一层台阶,没有回头。
熟悉的声音轻笑着,没有继续做出回应。
因为青年已经听不见了。
在他的眼前,无边的光芒正向着遥远的远方不断辐散,再一次地,驱散了黑夜。
永恒的火光,又一次从天边亮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