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们的目标不是这些名贵药材?”李忠大惑不解。
“可以确定,他们不是简单的劫匪,能选择以自杀方式来隐瞒真相的人,往往怀有不可告人的重大秘密,而且背后一定有令他恐惧的强大组织,所以他宁可死,也要保守秘密。”朱武道。
石秀、李忠都是江湖人物,几曾见识过这种阴狠手段,不由得从后背升起一股凉意。
“会是什么秘密?”石秀喃喃自语。
“大凡有重大秘密,就必然有周密计划,这伙人一定对我们了如指掌,不但知道我们运送了一批价值不菲的货物,而且知道柳大官人的行踪。两个人没有留在客店守株待兔,而是一个留下监视我们,另一个却往东边柳大官人来的方向去了,可见他们的目标不是这些药材——至少现在不是——而是柳大官人的命。”
“我们现在怎么办?”石秀问道。
“先救柳大官人再说,等不及马麟、王英回来了。李忠哥哥留在客店看护好货物,石秀哥哥探过路,知道柳大官人赶来的路径,我们赶紧迎上去,来不来得及看运气了。”
李忠、石秀得令。
朱武骑上那匹青骢马,石秀则骑着他的雪白马,各自佩上刀,提一杆长枪,向东驰去。
按照时间计算,柳世权到达亳州还有大半天的路程,朱武、石秀马不停蹄一路狂奔,想赶在杀手动手之前见到柳世权,他们并不知道叶春已经离开柳世权,跟着李虞候去东京殿帅府了,以为有叶春这个精细人在身边,加上柳世权城府极深、足智多谋,还有生还的希望。
朱武、石秀救人心切,天黑之后也没歇马,星夜兼程。
幸好青骢马、雪白马都是脚力出众的品种,速度和耐力均衡,所以朱武、石秀才赶上见柳世权最后一面。
初夏是商队南来北往运输、贸易的好时节。
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朱武、石秀纵马奔驰在官道上,身边不时有车马经过,二人时刻留意着道路两旁。
石秀习武修炼地耳聪目明,目光锐利,远远的一眼看见道旁树丛间有两匹空马,不禁心生疑惑,刚刚提醒朱武留意,只见树丛中闪出一个人,跨上其中一匹马,牵了另一匹马,便要驱驰而去。
朱武大喝一声:“不能让他走了!”便纵马向前,直奔那人。
石秀反应奇快,双腿一夹马腹,雪白马身高腿长,纵身一跃,竟后发先至,转瞬之间,到了那人身后。
那人见突然窜出两骑人马直奔自己而来,心头一惊,待看清二人各持一枝长枪,心下更是着慌,急急举起手中短刀来迎。
朱武为何不让他走?
原来那人短衫下摆有片血迹,朱武顺着他奔出树丛方向隐约看见一个人倒在树下草中,心下已是了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只一闪念之间,石秀已经与那人交上了手,只见那人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无甚胡须。那人武艺不弱,怎奈他只一柄短刀,在马上交锋哪里是手执钢枪的石秀对手,只办的左支右绌,遮拦不定,只顾保命。
若不是石秀在搞清楚状况之前不愿伤他性命,那人根本挺不过三合。
朱武见石秀优势明显,无须帮忙,便急忙把长枪挂在马鞍的钩上,只抽出钢刀,下马向草丛里躺着的人奔去。
在没确定躺着的是柳世权之前,朱武保持着谨慎的态度,不敢轻易涉险。这种优秀的风险管理意识日后帮助他数次死里逃生。
兵法上也有这种理念,做一万次无用的准备,也好过偶尔一次疏忽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走到跟前定睛一看,果然是柳世权,身中数刀,躺在血泊里,因为中刀不久,血还没有流尽,但是从中刀的部位来看,已经回天乏术。
“柳大官人,还能听到我说话么?”朱武轻声唤道。
“朱武……”柳世权微微睁开眼睛,嘴角露出笑意,竟有些欣慰的意思。
“柳大官人,您恐怕……”
“我知道,这是定数。”柳世权声音虽轻,却很清晰,应是回光返照的光景。
“柳大官人有什么吩咐,朱武一定照办。”
“那个杀手名叫陆谦,是高俅手下的侍卫。”
朱武听了如同晴天霹雳,所有线索的碎片开始重新组合,遗漏的细节也全都归位,终于完整地拼出了事情的真相。
“你道高俅为什么要杀我,我太了解他了……可惜我利欲熏心、利令智昏,居然相信他会报恩。”柳世权苦笑一声,咯出一口血。
朱武知道他时间不多了,没有阻止他继续说。
“那些名贵药材值十万贯,你们分了吧,我对李俊有愧,如果他没死,帮我找到他,替我说声对不起。”
朱武点头。
“其实高俅就是一条冻僵的蛇,但是我不后悔帮他,看着他苏醒,看着他平步青云,位极人臣,我心里的成就感也与日俱增,不比他少。”柳世权说着,眼神里居然有了异样的神采。
朱武能理解这种心灵映射的心理情感,也不知道柳世权到底是可悲,还是可怜,抑或其实乐在其中,不为人知。
“我如果不那么自以为是,就应该知道今天的结局,其实征兆已经出现过……可是,人性的缺陷,总是致命以后才明白……”
——“‘人生就是赌局,赌局也是人生。’柳大官人下好离手吧。”
这是李虞候在徐州“沉香局”里,喝醉了酒,嘴里含着什么时,含混不清说的话。
此时在柳世权耳边响起,余音绕梁。
柳世权失血过多,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的瞳孔渐渐放大。
他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年轻的泼皮高二,踢的一脚好球,一口一个“柳大官人”的叫他,鞍前马后。
他仿佛又看见那头小野牛向毫无防备的他冲过来,两只牛角匕首般对准他的胸膛,高二突然从旁边蹿出,用手死死地抵住小野牛的角,不动分毫。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死了。”柳世权自言自语,声音小到几不可闻。
他仿佛看见高二匍匐在地,涕泪横流,手里拿着他变卖了夫人的头面首饰才凑足的盘缠,还有他写给东京开封府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士的信札。信中说,替我好生看顾高俅,此人非池中之物,前程无可估量。
——“柳大官人,高俅这辈子就算报答不了,如有来生,粉身碎骨,定当报还。”
高二说这话的时候,泣不成声。
如有来生,高二,愿我俩不再相见。
柳世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