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道：“别打岔，听杨林说完。”

陈达、李忠闭了嘴。

“天幸差遣之人贪图省下银子，送到相州彰德府不走了，将身无分文的母子二人扔在路边，就不知去向，估计在外鬼混一圈，回去交差拿赏银了事。母子俩沿路乞讨，进了彰德府，为了活下去，小妾不得已进了一处大户人家卖身为奴，做些缝缝补补的营生，维持生计。他的儿子从一个团练使府上的二公子，流落街头成了小混混，受尽欺凌。”

朱武、陈达、李忠三人都猜到杨林就是这个小混混。

“日子艰难，在大户人家浣衣缝补只能维持母子二人吃饱穿暖而已，为了让儿子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小妾改嫁了。因为日夜操劳，小妾已经不复当年那般年轻貌美，又带了个野种，所以只能嫁给街上帮人运送煤炭的莽汉。好在改嫁的那莽汉尽管是个粗人，但性格温和，为人善良，三口人总算有了家的模样。”

朱武等三人听入了神。

“就这样又是五年过去了，日子倒也安稳，只是小妾的儿子不喜读书，整天跟着街上的混混使枪弄棒，生母继父只得由他。突然有一天，团练使从西京河南府来，居然找到了母子俩，见面就与小妾抱头痛哭。原来他从西北边境回来后，不见了二人，疑是夫人所为，却没有把柄，忍在心底。自己四处查访小妾和幼子的下落，整整找了五年，方才偶然访到知情者，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见到了妻儿。可这时意外发生了，儿子的继父回家看到一个雄壮的大汉拉扯着自己的妻子，心头火起，抢了屋里一条扁担，便向团练使打去，他哪里是武将的对手，被团练使一拳打翻在地，团练使要跟他解释，不料那莽汉直性子，料敌不过，怕妻子受辱，抽出了防身的刀子……”

“啊！”陈达、李忠不由自主地齐声惊呼。

“团练使死了，杀人凶手以故意杀人罪被判斩立决。小妾最亲近的两个男人因为她相继殒命，她一个柔弱女子承受不住，不久病逝，留下了年仅十岁，孤苦伶仃的儿子。就这样，这个儿子把生父生母和继父的死，都算在了团练使正妻的头上，怀着刻骨的仇恨苦练武艺，终于有一天，他武艺练成，在十五岁那年，独自回到出生地西京河南府，潜入离别了十年的家中复仇。”

朱武、李忠同情的看着杨林，他们难以想象遭受了如此重大丧亲之痛的十岁孩子，如何独自一人熬过来这五年，又是如何被复仇的火焰炙烤。

陈达在一旁听的感同身受，快把牙齿咬碎了，他也才十五岁，经历的坎坷比不上杨林，却也受尽世态炎凉，若不是依靠强烈的求生欲，早不知死过多少回。

“他还依稀记得家中十年前的样子，趁着夜晚摸到了团练使夫人的房间，正准备下手，不巧遇到了分别十年的哥哥正要给夜夜失眠的母亲送参汤，二人相见都吃了一惊，尽管已经互相认不出对方，但是同一个父亲让两人模样酷肖，一看就知道对方的身份。哥哥很清楚拿着一把刀的弟弟来干什么，于是二人打了起来。一交手弟弟才知道，自己远不是哥哥的对手，父亲把一身功夫都传给了哥哥。哥哥十招之内就擒住了弟弟，他母亲在房里喊他，问他跟谁争执。哥哥暗中对弟弟说：‘我知道母亲对不起你们母子，我会想办法补偿你，上一辈的事已经这样了，我只剩下一个母亲，不会让你得手，你回去吧。’弟弟被仇恨烧红了眼，哪里肯依，百般挣扎要以命相拼。哥哥不愿伤害他，也死命把他往外面拖。正纠缠间，哥哥的母亲披着衣裳走出来，看见弟弟的脸失声惊叫，然后晕厥在地，不省人事。哥哥放开弟弟上去搀扶，弟弟不愿趁人之危，抽身离开。潜身在附近客店里查探动静。没过两天，府中便传出哭声，团练使夫人死了。弟弟在西京河南府又待了几天，打听到团练使死后，夫人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夜夜被噩梦惊醒，后来索性失眠，就是不受他的惊吓，也奄奄一息了。弟弟回到相州彰德府，混迹江湖中，再也没听到哥哥的消息。”

杨林一口气讲完，才发现酒菜早已上齐，酒保也在门口偷偷的听，见杨林瞪他一眼，慌忙走开。

杨林替朱武、陈达、李忠斟满酒，众人陪他干了一杯。

“你们都已经猜出，我就是那个弟弟。”杨林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件事一直埋在心底，今天终于能说给兄弟们听，我也可以放下了。”

朱武道：“这次你为什么要回来找哥哥？”

杨林道：“我母亲的死，是她母亲害的，而他的父亲，又是被我的继父杀死的，我的继父也因此而死，他的母亲却是受我的惊吓去世，上一辈之间的仇怨是解不开了。我原本想，既然上一辈都死了，我俩从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也罢。但是自从咱们七兄弟结拜，一起经历过生死，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变得没那么重要，哥哥也许更可怜，既要承担母亲犯下错误的后果，又要接受母亲受到惩罚的结局，如今孤单一人，没人肯原谅他，他也不知要原谅谁，也许一辈子都要背负着。所以这次回来，我只想跟他说一句话：‘在这个世上，我们只有彼此是唯一的亲人，我心中已经没有了恨，你也放下吧。’”

朱武道：“你希望他怎么做？”

杨林道：“不知道，我只想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跟他说这句话，我怕以后没有机会说，会后悔一辈子。其他的，我没想过。”

朱武给众人斟满酒，举起酒杯，道：“来，大家敬杨林一杯，能放下才是真英雄！”

众人一饮而尽。

“我突然有个想法。”朱武又道，“大家一起跟杨林去趟西京河南府，见证一下两兄弟一笑泯恩仇，岂不快哉。”

陈达、李忠齐声叫好。

“对了，你哥哥叫什么名字？”朱武问道。

“他叫杨雄。”杨林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