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里跟着跳出一伙儿汉子，见到朱武等三人俱是一愣，旋即将目光落在倒地不起的粗壮大汉身上。

其中一人指着地上的大汉骂道：“不要装死，还不上钱就拿你的铺子抵债！”说完，上去踢了一脚。

地上的大汉皮糙肉厚，浑然不觉。

那伙人气急败坏，拿起棍棒就要痛打大汉，引来一群人围观。

陈达见一伙儿人打一个，地上的大汉不起身，也不还手，当下看不过去，伸手制止，问道：“他欠你们钱？”

赌坊出来的人见陈达衣着不俗，不敢小觑，答道：“这厮每日来赌，赢了也不停手，输了就走，从不聒噪，今日不知为何，输红了眼，非要翻本，不赊他都不行，见他平日里还算规矩，让他赊，谁知一连赊了三十两银子都输了，不敢再给他，这厮就放赖不还，今日定让他拿铁匠铺抵债。”

朱武一听“铁匠铺”三个字，睁大眼睛，上前一步道：“他是个铁匠？”

赌坊里的一人点点头，道：“要说打铁手艺，永兴军路恐怕得数他第一，就是出了名的好赌。”

地上的大汉闷哼一声，喃喃道：“不止永兴军路，就是到了东京开封府皇宫里，我也是第一。”

赌坊的人闻言道：“不装死了？赶紧把铁匠铺的商契拿出来抵债，咱们两清，凭你的手艺讨碗饭吃不难，否则……”

地上的大汉截口道：“那你‘否则’吧，我绝不还手，我只有铁匠铺这点家当了，要了它去还不如要我的命。”

赌坊众人大怒，举起棍棒又要打。

这次是朱武制止，道：“诸位等我问问他，再打不迟。”

赌坊的人见朱武衣着华贵，谈吐不俗，比陈达多一份凌人的气质，都停了手。

朱武对地上的大汉道：“你执意不还银子可不是好汉行径。”

大汉道：“不是不还，目下拿不出，大不了慢慢还，铁匠铺又跑不了。”

赌坊的人道：“谁耐烦等你慢慢还，不如这样，你把铁匠铺抵债，我容留你继续在铁匠铺打铁，每日给你工钱可好？”

大汉眼睛一亮，爬起来道：“给多少工钱？”

他站起来时，朱武等人才看清楚，这大汉七尺以上身材，面皮有麻，鼻子上一条大路。

赌坊的人道：“五钱，比你现在每日赚的还多。”

“你怎知他每日赚多少钱？”只见旁边围观的人中闪出一个人，生的肉白肥胖，四平八稳，问赌场的人。

“这……”那人没料到会有人质询他，一时语塞。

“专门调查打听过对吧，设赌局引他上钩，放赌债让他欠钱，就是为了夺他的铁匠铺，让他由一个老板沦为打铁的伙计，目前商州军情紧急，铁匠生意紧俏，这样一来他不但可以为你们赚钱，依着他的赌性，这五钱银子也迟早落入你们赌坊的口袋，你们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惜遇到了我！”肉白肥胖的人大喝一声，“我在此处听了多时，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坑蒙拐骗之徒。”

朱武、陈达、杨春被他的一番话惊得呆了，此人当真是好一副慧眼加利舌，一眼识破赌坊的骗局不说，言语句句在理，令人不得不服。

麻脸大汉对赌坊众人怒目而视，大喝道：“他说的话当真？”

赌坊领头的气急败坏，大喊一声：“哪里来管闲事的，给我打！”

赌坊的七八个人一拥而上，手持棍棒扑向肥胖那人，陈达、杨春待要上前帮他，被朱武拦住，道：“此人手底不弱，无须相帮。”

果然不出朱武所料，那人身躯肥胖壮大，但是身手却异常矫健，赤手空拳指东打西，转眼间就打倒两个。麻脸大汉上前帮他，武艺反不如那肥胖之人，但他力大皮厚，挨了两棒，反手夺过一根棍棒双手拗断，吓得对手连连后退，不提防被地上的同伴一跤绊倒。

他二人拳打脚踢，不多时，打得赌坊众人抱头鼠窜。

麻脸大汉哈哈大笑，双手抱着肥胖之人的肩头，道：“多谢哥哥相助，请到酒店一叙。”

肥胖之人也笑道：“你有钱请客么？”

麻脸大汉一怔，随即笑道：“这酒店认得我，就赊一顿也无妨。”

他转身看向朱武等三人，又道：“这几位哥哥刚刚让我免了两顿打，也请一起吃几杯酒，聊表谢意。”

朱武并不推辞，与陈达、杨春跟着二人走进酒店，五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

麻脸大汉叫来店小二，县城没有什么稀奇菜肴，众人要了些鲜鱼、嫩鸡、肥鹅、寻常菜蔬、时令果子，一般的淡薄村醪。

麻脸大汉敬罢酒后，道：“小人姓汤名隆，父亲原是延安府知寨官来，因为打铁上遭际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叙用。近年父亲在任亡故，小人贪赌，流落在江湖上，因此权在此间打铁度日。入骨好使枪棒，为使自家浑身有麻点，人都叫小人做‘金钱豹子’汤隆。”

朱武听完紧忙问道：“你父亲可是老种经略相公手下专会打铁，与廉访使鲁达交好的汤知寨？”

汤隆笑道：“老种经略相公手下还有几个会打铁的汤知寨。”

朱武惋惜道：“前年我在东京开封府还见过令尊。”

汤隆道：“那可真是有缘，父亲与鲁达从东京开封府回到延安府，就接受朝廷派来的特使调查，说是跟殿帅府一位林提辖的死有关。然后老种经略相公就把鲁达派到渭州小种经略相公手下当差，我父亲那段时间心情郁结，后来病故难说不是受了那件事的影响。敢问哥哥高姓大名？”

朱武道：“我叫朱武，人送绰号‘神机军师’，他二位是‘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

汤隆一惊，道：“原来是少华山三位当家的，蒲城县处处流传你们歼灭华州整整一个步军营的事迹，原以为是魔鬼一样的人，谁知却是三位公子哥。”

朱武、陈达、杨春都笑了，朱武见一直没说话的肥胖汉子面色一变，便笑道：“看来这位侠义之士跟咱们不是一个道路上的。”

肥胖汉子道：“朱寨主说笑了，我在京兆府就听说少华山‘神机军师’的威名，不想却在这偏僻的地方遇到，真是缘分不浅。”

朱武道：“哥哥目光如炬、巧舌如簧，必然不是无名之辈，愿闻姓名。”

肥胖汉子道：“在下姓裴名宣，是京兆府六案孔目，刀笔出身，因为人处世直率执着，分毫不肯苟且，本处人都称为‘铁面孔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