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当郑畋出现在众人面前后,所有的谣言便也就不攻自破了。一时间,李昌符带来的这些陈仓军士也是一个个全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都……都统大人!”
“这……这怎么可能!大人他……大人他不是已经……”
直到此时,他们中还有不少人依旧被蒙在鼓里。
身后李昌符一看苗头不对,于是忙催马上前道:“那城上来人莫非就是郑畋郑都统?”
郑畋闻言一愣。
“怎么,昌符,几日不见你连老夫都认不出来了吗?”
李昌符听了连忙眼珠一转,随后赶紧跳下马拱手上前道:“噢,原来真的是都统大人,时才卑职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昌符,你不在陈仓镇守,今日却为何突然提兵至此?”郑畋在城上怒道。
“噢,大人有所不知,前日卑职等在陈仓接到那彭远派人送来的书信,说是都统大人您已遇刺身亡,只叫我等赶快前往吊丧,后来卑职是越想越不对劲,因为担心这其中有诈,所以今日才会带人前来兴师问罪,不想都统大人果然还安然无恙,如此卑职也就放心了,大人,看来那彭远确是没安好心,眼下大人继续留在城中实在是太危险了,还请大人速速打开城门,让我等进城保护大人。”
要说这李昌符也是真够可以的,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不但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而且愣是就这么从容不迫地编出了一车的瞎话,只将那是非黑白当即全都颠倒了过来。
对面郑畋听了却是眉头一皱,他忙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既是如此,那对方书信何在?”
“噢,早前卑职走得仓促,并不曾将那书信一起带来。”
郑畋又是一皱眉。
这时,边上石绍急忙开口道:“昌符老弟,既是眼下已经知道都统大人安然无恙,你便先将人马撤回,剩下的事待你进城后咱们再慢慢商议,你看如何呀?”
李昌符一听。
“不行呀,石大人,眼下那逆臣贼子尚在城中,对方可是居心叵测,迟早必会对都统大人不利,大人还是赶快先将城门打开放我等进城,不然少时若是被那贼子发觉,只恐众人必将为其所害!”
李昌符在底下是一个劲地装腔作势,满脑子里就只想着赚开对方的城门。而那城上的都统郑畋却是依旧眉头紧锁,他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了。
“那彭元德又怎会害我,前夜他可是刚刚才舍命救了老夫呀!可昌符他却也曾在盩厔救过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二人所言前后相左,这叫我又究竟该相信他们谁的话呢?”
也许是郑畋真的有些糊涂了,亦或许是他还不愿接受那李氏兄弟已背叛自己的事实,可如今对方已是兵临城下,而面对眼前的这一切,郑畋竟还在那里熟视无睹、犹疑不定,这又怎能不令人为之痛惜。
“没有理由呀,昌符他们没有理由要加害老夫的呀!难道真的是……不会的,彭大人他们千里迢迢来投老夫,又怎么可能行此不义之举,可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呢?”
都统郑畋在那里是痛心疾首。渐渐地,他只觉自己胸口开始有些发麻、发热。
就在这时,边上石绍忽然无意中瞅见了那正缩在对面人群当中的李昌言,于是他急忙开口叫道:“喂,昌言老弟,既是老弟也来了,那为何不上前说话呀?”
李昌言一听对面城上突然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吓得他也是当即一哆嗦,连忙勒马倒退起来。别看他兄弟李昌符能在那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瞪眼扯谎,可他这会儿却早已是心虚胆寒,无力再上前与之分辩。就这么的,自知已无脸再面对都统郑畋的李昌言,忙低着脑袋向后连连退去。
“喂,昌言老弟……”
耳听对方还在那里喊着自己的名字,李昌言索性赶紧离鞍下马。可心慌意乱的他却是一个踉跄,当场栽坐到了地上。旁边有军士赶忙上前搀扶,他这才又慌忙起身,面色惨白地退入了人群。边上军士还在那里纳闷儿,他们也不知道这位李司马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地他跑什么呀?
李昌符在阵前回头一瞅,担心露馅儿的他于是忙接过话来。
“石大人,不用再喊了,我家兄长近来身体不适,所以今日并未一同前来,眼下这阵上就只有我一人而已,想必是石大人方才一时眼花,所以这才看走了眼吧?”
石绍觉得有些奇怪。
“难道真的是我看走眼了?可我怎么瞅着那人分明就是……不对,那人肯定就是李昌言,这我还能认错嘛,可他为什么要跑呢?那李昌符又为何要急着矢口否认?”
终于,石绍开始渐渐清醒起来,而已不再继续执着于先前己见的他,此时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起那对面城下的李昌符。突然,身后仿佛有什么人在召唤自己似的,石绍忙回过头来,这才发现沈明正扶着他大哥彭远就站在那不远处的石阶旁。
原来,之前他们的对话彭远是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可他却并未立刻过去揭穿对方的谎言,他就这么一直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既是在等着那李昌符一点一点露出其原本丑陋的面目,更是在等着石绍他们能自己慢慢醒悟过来。此时此刻,彭、沈兄弟的脸上依旧充满了真诚与期盼,那面容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只让石绍感到似曾相识,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石绍忙揉了下自己的眼睛,随后又定睛瞅向了二人。没错,他终于想起来了,那熟悉的面庞、真挚的笑容,眼前二人正是当初曾和自己一起誓言报效国恩的彭远与沈明;正是曾和自己同舟共济,一起在宣州经历了风雨三载的彭远与沈明;正是那曾与自己一道舍生忘死、鏖战天平的彭远和沈明;正是那早已同自己荣辱与共、生死相依的彭远与沈明。
一滴泪水划过了对方的眼角,但他们脸上却依旧写满了真挚的期盼。终于,石绍彻底幡然醒悟过来。面对彭、沈二人,石绍的眼神中流露出愧赧之情。虽然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可对于他来说却像是经历了漫长的等待。
石绍忙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刚刚才冲出黑暗与迷茫的他,此刻身边却依旧乌云密布。他朝对面的彭远轻轻点了点头,之后便转过身去又瞅向了那城下的李昌符。突然,石绍灵机一动,随即开口道:
“昌符老弟,方才你说彭大人曾派人给你送去书信,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不可能,当时我家兄长也在旁边,绝不会有错的!”
“哦,未必吧,昌符老弟,我看一定是你弄错了!怎么,难道你还不知道?”
李昌符先是一愣,接着忙也竖起了耳朵。
“那日都统大人遇刺之时,彭大人为保护都统身负重伤,之后不久便伤重不治而亡,既是如此,他又怎么可能还会派人去给你送的什么书信?”
众人一听,当即一个个全都目瞪口呆。身旁郑畋忙也惊讶地扭过头来。
“石大人,你说什么,彭大人他……”
石绍赶紧伸手一把扶住了郑畋,那意思是告诉他“还请大人稍安勿躁,卑职这么说自有道理”。
可他们身后的沈明却是有些不干了。别看刚才李昌符那家伙在底下胡说八道了那么半天,但为了他大哥彭远,沈明是一忍再忍,最后总算是憋住了没开口。可这会儿耳听着自己大哥都被别人给说死了,沈明也是实在有些绷不住了。
“石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了?方才被那姓李的王八蛋在底下含血喷人了好一番,我在边上一直忍着没开口就已经算是够可以的了,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歪’,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可这会儿石大哥却怎么也跟着那家伙一起来裹乱,我大哥明明就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却又怎么就被说死了呢!刚才我瞅石大哥那样子,应该像是已经回心转意了才对,可他怎么一扭头就又翻脸不认人了?”
然而,沈明刚要开口,旁边彭远却连忙拦住了他。见大哥在那里一个劲地冲自己摇头摆手,沈明反而觉得更奇怪了。
“大哥,他这个……”
“嗳,休得啰嗦!”彭远忙小声制止道。
可那城下的李昌符听了石绍的话却是心中窃喜。
“哦,弄了半天原来那个可恶的彭远已经死了!咳,那我还在这儿瞎忙活什么呀,早知道我都不来了,害得我还跟着瞎紧张了半天!”
可他转念一想。
“嗯?先等等,事情会这么简单就解决了吗?我记得那天沈明那家伙派人来时倒是提起过他大哥彭远受了伤,可听说不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嘛,想我派去的那些手下连郑畋这么个老家伙都解决不了,他彭远年轻力壮外加身手了得,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呢?不对,怕是这其中有诈吧!”
想到这儿,李昌符忙朝城上的石绍笑了笑。
“石大人,你用不着瞒我,三日前来人曾说,那彭远非但没有受伤,反倒是独自击退了刺客无数,想必这会儿他应该还是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就死了呢?”
本来之前李昌符编的那些瞎话倒也还算是差强人意,可自以为是的他错就错在不该画蛇添足,又多说了这些个不打自招的话。这不,那言语间露出的马脚立刻就被石绍听出了破绽。
“哦,昌符老弟,这么说你也认为那些刺客与彭大人无关喽?”
李昌符闻言一愣,随后忙又朝城上左右张望了一番。
“坏了,看样子那姓彭的可能还真就已是非死即伤,不然这么半天他也不会一直都没露面,既是如此,那我又干嘛还非说他没事呢?唉,我就不该添油加醋多这个嘴!完了,他们现在肯定已经知道我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在胡说了!”
石绍身旁的郑畋这才也跟着明白过味儿来。可望着那四下里的敌兵,就算他这会儿终于醒悟过来又还有什么用?眼下他们早已成了人家的瓮中之鳖。
“昌符,老夫一向待你兄弟不薄,当初我非但没有计较前嫌收留了你等,而且还对你们格外器重,可谓寄予厚望,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老夫做错了什么竟要让你来恩将仇报!”
郑畋是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显然是有些恼了。
李昌符一听,知道已是再瞒不住对方的他,于是便也就不再躲躲闪闪,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道出了实情。
“既然你们大伙儿已经都知道了,那我也就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不错,都统大人,之前的那些刺客正是在下派来的。”
“什么!”
郑畋在城上一听,当即只觉得胸口一紧。
“事到如今,我便也就不妨全都告诉你们好了,也省得你们还在那里埋怨我,让别人听了误会不是?不错,当初确是大人你收留了我们兄弟,若非如此,此刻我便也就不会还这么客客气气地尊你一声‘都统大人’了,可大人你也别忘了,这恩我们早已在盩厔时就报过了,当初若不是我带着那帮弟兄拼死将你救出城来,恐怕大人你这会儿也早就做了那群贼人的刀下之鬼,既是如此,那又何来什么‘忘恩负义’?虽然后来你封了我们兄弟一人一个行军司马,可除此之外你又还有何恩德与我们?半个月前,陈仓兵粮将尽,我兄长是一日三书,苦求大人快些发粮接济,可你又是怎么答复我们的?你竟叫我等‘自行筹粮’,还说什么‘务必再坚持一月’,这根本就是不管我们弟兄的死活,最后竟害得我家兄长不得不自己带人到地里去给那些百姓做苦工,现在想来真是好不气人!若是真按大人当初所言,恐怕等不到今日,手下将士便早已哗变,争着抢着要来向大人你讨个说法了,这又怎能说是‘待我等不薄’?”
郑畋听了只在那里气得浑身上下抖动个不停。
“什么!你……你……”
可那李昌符却是不慌不忙接着说道:“这些倒也还是其次,而真正叫人恼火的则是都统大人你误听小人谗言,以致轻慢军士,只将我等性命视如草芥一般!”
说着,李昌符竟装模作样地在马上抹起了眼泪,也是叫身旁左右一个个全都看傻了眼。
“当初那龙尾坡一战,三军上下无不奋勇向前,死了多少将士姑且不论,可那些活下来的人最后又都得到了些什么?不少人甚至连一两赏银都还没有拿到,就又不得不踏上了东进长安的道路,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才会发生像长安军乱那样的一幕,以致贼军得以乘乱反攻,讨贼大业随之功亏一篑!可你们这些人呢,一个个加官的加官、进爵的进爵,该有的封赏是一样也没少!最可气的便是那彭远兄弟,他们何功何劳、何德何能,竟也能跟着受封州郡大员?而我等将士一次次出生入死,非但没有得到半点好处,最后竟还要受那小人陷害,以致被克扣粮草,险险酿成兵变,难道这就是大人你口中所说的‘寄予厚望’,大人你就是这样‘器重’我们的吗?话已至此,我李昌符便也就不妨直说了吧,都统大人,今日非是我等有意要反,而是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实在不得不反了!”
说罢,李昌符忙举起令旗示意三军。
“左右听令,大军给我准备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