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大牢,遣开护卫,刘备与李澈二人往王宫漫步而去,忽的侧头对李澈笑道:“你的目的算是达成了吧?”
李澈笑眯眯的道:“大王这话可就不对了,臣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屯田是根,若是根被腐蚀,那一切皆休,他们做的太过了。”
刘备怅然一叹,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幽幽道:“今日不比往日,为赵相时,孤还可以微服私访,去看看真实的民间。可魏王不行,白龙鱼服,身处危地,既是对自己不负责,也是对这天下不负责。地方大了,可问题也多了。
孤能让赵国吏治清明,百姓安乐,却难以顾全冀州,顾全五州,将来更难顾全天下。越是身居高位,越发觉得力不从心,说真的,明远你真的认为孤可以做的比先灵帝更好?”
“当大王能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远胜孝灵皇帝了。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这话总是没错的。
烈日之下亦有阴影,这漆黑的夜空也有漫天的繁星,万事万物,何曾有绝对的清明与绝对的黑暗?当骄阳凌空时,还能注意到阴影,这就足以称为‘仁厚’了。”
刘备默然半晌,忽的笑道:“还有你们在,孤未曾注意到的阴影,你们会一一找出。”
“可人生百年,于这天地不过弹指一瞬。有朝一日,我等魂归天地,又有谁来发现光下的阴影?”
“所以这就是你希望把一切制度化的原因?”
“制度也会腐朽,三代不同礼,五霸不同法,每个时代适合的制度,应该由当时的人自己去摸索,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刘备放慢脚步,若有所思的道:“看来你最在意的,还是教化?”
“臣以为,人王胜于猴王,正在于人胜于猴。而若是今时之人胜过古时之人,大王自然也就有了迈始皇、高帝之功。”
刘备哈哈大笑:“有趣的比较,但确实有理。看来比起屯田,冀州技术学院才是你真正的逆鳞。那能否告诉孤,你又为此做了什么准备?”
“高密郑公,不日便将来访冀州,希望大王能够接见。”
刘备停下脚步,讶异道:“高密郑康成先生?你竟然真的说动了他?”
“大势在此,他也要为自己的学说在新时代争一分地位,康成先生愿意做邺城分校的客座先生,有闲暇便开课授业。”
“神来之笔啊。”刘备啧啧称奇,有了郑玄背书,以后再难有人攻讦技术学院,而有郑玄做先生,哪怕只是偶尔客串,也能让冀州中小地主趋之若鹜。
大豪强大地主有能力将族人远送到青州求学,他们却没这个能力。往日看不起技术学院,那是不认可里面的先生。而如今有了郑玄,只要能混一堂课,将来也能挂“郑公门下”的金字招牌,对外来一句“曾在郑公门下求学”,那可是千金不换。
最关键的是,有了郑玄牵头,天下各派大儒都会为之心动,或许不会马参与进来,但随着刘备势力的扩大,以及技术学院的扩张,他们迟早也会加入。而这,便是打破知识壁垒的关键一步。
“这还是多亏了大王这边进展顺利,若非我方势大,俨然将有席卷天下之势,郑公也未必会来。”
“孤如今才算明白了你的目标。”刘备感慨道:“这滔天权势,也终究不过是过眼烟云。而若是能如夫子一般立下不世教化之功,那才是真正的圣贤人物。”
“仓颉造字,非得有轩辕黄帝之扶助。”
刘备摆摆手:“不必如此拐弯抹角,你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本就是互相扶持。你若一无所求,反倒是让我难做。你既有心愿,又是如此恢弘大愿,我自会全力相助。”
……
“大王和卫将军去见了审正南?”
沮授悚然,本能的想问问钟繇为何不提前告诉他,蓦然反应过来,面前之人虽然是他的助手,但钟繇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自然不会冒着得罪刘备的风险给他通风报信。
钟繇神情平静的道:“对于将军而言,这难道不是好事?”
“是啊,是好事……”沮授神情复杂,喃喃自语。刘备这态度显然是已经确定不会要了审配的性命,只是经此之后,以审配这个一根筋的脑子,恐怕彻底成了孤臣,这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将军近些日子想的有些太多了,反倒不如以前自在,何不向荀相学学?”
沮授长叹道:“吾倒真的很想问问荀相,为何能这般洒脱自在。”
钟繇露出一抹笑容,轻笑道:“一心一意做汉臣,自然不需要想太多问题。说到底,一二十年前,冀州士人会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吗?”
沮授哑然,河朔虽多俊杰,在朝堂也始终被中原人压了一头,保住门楣不衰便是天幸,如何敢奢求太多?
也就是如今刘备起家于冀州,早期多有仰赖,才让冀州不少人产生了错觉,认为冀州会如同南阳帝乡一般崛起。
“大王前些日子往涿郡去了书信,与族中通了通气,涿郡刘氏也有些人物,可堪一用。”
沮授身子一僵,淡淡的道:“启用宗室,并无什么问题,尤其是亲近宗族,终归是值得信任的。”
钟繇笑了笑,也不在这个话题多做纠缠,转而道:“将军,明日结案如何?”
“不问问简府君的意思?”
“简府君早有交代,全凭将军做主。”
沮授略一沉吟,点头道:“也罢,拖延了小半个月,事情基本也都清楚了,早些结案也是好事。只是这次,当真是要杀的人头滚滚啊。”
沮授脸泛起一抹苦笑,审配可以不死,但是那两名国相,数名县令县长,加牵连的各级官吏共计百余人都是死罪难逃,他是主审官,这滚滚人头将来恐怕都会记到他的头。
“若将军准许,下官来宣判也是可以的。”
沮授摆摆手,喟然道:“不必如此,都是该死之人,杀就杀了吧。本官做了这么多年官,杀的人也不少了,若有记仇之人,尽管记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