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六章 宴长江王泽赋诗(1 / 1)玉铉灵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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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三年冬十一月十五日,天气晴明,大江上平风静浪。

晌午时分,江左乌林曹军旱寨,曹操摆下车驾,携一众文臣武将还有泉真澄和庞统,登上一座高出水平面约十丈有余的小土丘。

为表欢迎和看重,曹操特意让庞统和他共乘一车。王思华只能迈动两条腿,混在曹操的一众仆役中间,跟在曹操的车子后面登上山丘。

登上山丘后,曹操当先在主位上坐下,面对大江。但见脚下旌旗林立,金戈铁马,连绵百余里。远处江面上,艨艟斗舰星罗棋布,中间走舸如蚁群般不住穿梭,进退有据。曹操一时兴起,便抓住庞统的手问道:“士元观孤军容如何?”

可以说,庞统带着“妻子”来投奔,已经初步取得了曹操的信任,所以曹操称呼他也不再是“先生”长“先生”短的,而是直呼表字。

庞统闻言不敢怠慢,忙顺着曹操观望的方向望去,匆匆一扫间,已将旱寨看了个大概,于是赞道:“傍山依林,前后顾盼,出入有门,进退有折,虽孙、吴再生,穰苴复出,亦不过如此!”

曹操闻言大笑。山下这旱寨是他布下的,此刻得庞统赞誉,将他比作孙武、吴起和穰苴,他焉能不开心。但他还是谦逊地说道:“士元谬赞,且再观孤那水寨如何?”

庞统早也将水寨也看了个大概,于是想都不想地答道:“此水寨,向南分二十四门,皆有艨艟战舰列为城郭,中藏小船,往来有巷,起伏有序,进可攻而退可守,深得兵法三昧!”

曹操开怀大笑,示意庞统在他右手边坐下,至于他的左手边,坐的则是程昱。

待庞统坐定,王思华也在庞统身后跪坐下来。由于此宴乃是官宴,只有庞统和王思华才能参加,莲花不得同来,只能乖乖地候在营房内。——至于泉真澄,她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坐在了曹操的身后,另备有一桌宴席。

待所有人全都坐定,曹操拿起酒爵,遥空一敬道:“孤自秋末起兵荆襄以来,军旅劳顿,未尝与诸公宴。今恰有襄阳名士庞统庞士元先生不远千里来投,又正逢十五,孤今日便与诸公不醉无归!”

说罢,将爵中酒水一饮而尽。

既然曹操带了个头,一众文臣武将自然不敢怠慢,纷纷举爵应和,一口饮尽。

等侍者将酒爵再度添满后,曹操再度举起酒爵,对着庞统道:“士元远来辛苦,且满饮此爵!”

庞统忙举爵相迎。

两人一爵喝罢,早有军中乐者奏起曲乐,宴席间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此后,便是一通胡吃海喝。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庞统喝得微微有些醉意,见曹操似也微醺,于是趁着酒兴问道:“敢问丞相军中可有良医否?”

“良医”二字却如一记晨钟,重重地叩在曹操心头。曹操的酒意登时去了大半。

抬头见庞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曹操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反问道:“孤军中有华佗华元化在此,不知士元有何疾患?”

庞统笑道:“统问此良医者,非为己,实为丞相大军尔!”

曹操微微眯起眼睛,与庞统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阵,方才放下了架子,虚心求教道:“自入襄樊以来,孤军中多有水土不服而俱生呕吐之疾,死者甚重,不知士元有何教我?”

这一下,曹操是彻底不把庞统当外人了,把自己军中的隐患如实道出。

庞统一听大奇,连忙问道:“愿闻其详!”

曹操于是将军中流行的疾疫说了一遍。

“患者咳嗽、胸痛、发热、偶见痰中带着血丝,且腹部异常肿大?”庞统一听也是大惊失色。他本只是想把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连环计上,没想到曹操居然如实将自己军中的疫病情况说了出来,而且症状看起来远比预想中的要糟糕许多,这下子庞统也是略有些心忧了。

不过,说到排兵布阵,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以庞统的本事,当世鲜有对手。但说到疫病一块,庞统也是没辙。毕竟,术业有专攻,他又不是学医的料。

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着该如何应对曹操的求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低语:“咳嗽、胸痛、发热、偶见痰中带着血丝,腹部异常肿大?这莫非是血吸虫病?”

庞统急忙回头看去,见王思华正皱起了眉头,不知在思索着些什么。

于是,庞统连忙问道:“清风,你知道此种疾疫?”

一时间,坐在庞统身边的一众文官全都安静下来,齐齐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王思华身上,就连曹操也情不自禁地将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是要听听看庞统带来的这个书童有何说法。——看来,这疫病当真是将曹军上下折磨得够呛,搞得所有人都心力交瘁,否则也不会如此重视了。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竟然成了场上焦点,王思华再不敢藏拙,连忙如实禀报道:“小的久在荆襄,时常听闻有此类病患,且多有死者。经一些名医诊断,此是患者体内侵入了寄生虫所致。”

“寄生虫?”

这当真是一个闻所未闻的词汇,在场中人没一个听说过的,一时间所有人尽皆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言语。

既然连听都没听说过“寄生虫”这种东西,曹操便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其详细,他只是非常务实地问出了一个问题:“不知此类病症该如何治愈?”

治愈血吸虫病?以东汉末这时候的医疗技术和水平?

王思华讪讪一笑,摇头苦笑道:“这类疾病无法治愈,只能预防。”

“果然如此么……!”曹操长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坐在身后的泉真澄。

如果只是预防血吸虫病,泉真澄早就拿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案。只需把饮用水烧开,并注意日常的清洁,便溺之物也要小心掩埋。如此三天下来,曹军中再没有多出一例病患。

可以说,血吸虫病的疫情已经得到了良好的控制,曹操心中现在迫切需要的,是找到治愈所有病患的方法。

不过,既然连泉真澄这位“龙女”都对这血吸虫病没辙,曹操自然也不认为王思华有治愈的本事。之所以有那一问,也只是存了一丝侥幸的心理。

所以,听王思华说没有治愈的方法,曹操顿时就失去了再谈下去的兴趣。孰料,王思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又不得不重视起来。

“但是,据我听说,但凡得了这种血吸虫病的,十有八九都因为吃了一种河水里的钉螺,这才引起了疾病。丞相军中士卒难道也都以这种钉螺为食吗?”

最后这句话纯属扯淡。这几年来,由于执行屯田策略有功,北方庄稼连年大熟。况且曹操还特意等到秋收后才起兵,仓禀粮草充足,士兵们哪可能会饿到吃钉螺?就算有,也是极个别的兵士误食,哪可能因为吃钉螺而引发全军大疫?

但是,聪明如曹操等人,却早已从王思华的字里行间推论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场自十月初以来便在军中流行的疾病,并非天灾,实乃人祸。

至于引发这场灾祸的人是谁,曹操心中隐隐已经有所预判。

不过,奸雄毕竟就是奸雄。得知有人背后在算计自己之后,曹操面不改色,依然神色自若地自斟自饮,毫不以为意,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概。

王思华佩服之余,却也不好再继续多说些什么。

有些话,点到即止便可,说太多就要惹人怀疑了。

于是,王思华沉默了下去。不时从庞统手中接过些酒水和食物,静静坐在一旁吃吃喝喝,听庞统和坐在他身边的贾诩、荀攸、刘晔之流高谈阔论,巧言雄辩,心下也是佩服不已。

贾文和——撬动大汉朝最后一根柱石的毒士;荀公达——外愚内智,外怯内勇,外弱内强的谋主;刘子扬——对天下形势的发展言无不中的超级战略家;……。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当世响当当的人物,老奸巨猾的人物,庞统年纪上跟他们差了至少一轮,却能在舌辩上跟他们打了个不相上下,王思华想不佩服都不行。

听着听着,就连曹操也忍不住心动,插嘴进来:“士元舌辩之才无双,却不知于兵法一道上有何见树?”

“俗语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兵法一道,虚虚实实,但讲究临场应变,料敌机先,因敌制胜,岂有定规?”庞统如是应答道。

曹操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么就请士元说说看吾等此次征讨江东当如何用兵?”

庞统低头略微思索了会,随即答道:“大江之上争胜,必以水军为先。但统观丞相之水军,虽说教练之法甚妙,却略显不足。”

闻言,曹操登时起了兴致,说道:“愿闻其详。”

“大江之中,潮生潮落,风浪不息。北兵不惯乘舟,受此颠簸,便易生出各种疾病。若以大船小船各皆搭配,或三十为一排,或五十为一排,首尾用铁环连锁,上铺阔板,休言人可渡,马亦可走矣。乘此而行,任他风浪潮水上下,复何惧哉?”

听庞统说完,曹操眼睛一亮,登时离席而起,走到庞统跟前,拜谢道:“非士元良谋,安能破周郎耶!”

说完,便下令军中铁匠去打造连环铁锁。

不多时,便有军士呈上十数副样品,皆是用战船的锚索粗略改造而成。

庞统看了后点了点头。曹操便命人拿下去找十来艘楼船联接起来。

大概过了有一个多时辰,日坠西山,属下人回报连环战船已经锁好。

曹操听了后便即起身,带着一众文武官员打着火把齐往水寨,登上连环战船检验成效。

不得不说,庞统的这一出连环计确实实用。工匠们依计将十二艘楼船用铁锁锁上后,真的少了许多颠簸,众人走在上面如履平地。

曹操心中大喜,于是命人将宴席改摆到连环战船上。又因为庞统献此良计,当场便拜他为青州别驾,领右军师中郎将,随军参赞军机。

一来就立了一大功,得了封赏,庞统也是始料未及。一时间,一群曹营的文臣武将齐齐上来庆贺,又是一阵觥筹交错。

得庞统所授这一连环计,不仅是曹操和他的谋士团感到欣喜,就连那些带兵打仗的将领们亦是高兴异常。

没办法,谁让他们大都是北方人,在战马上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但到了水上就全都成了软脚虾。如今在战船上冲波激浪犹能稳如平地,人人心中自然喜不自胜。

又过了有半个多时辰,酒至半酣,月上中天,西风渐起。曹操立于楼船之上,但见南屏山色如画,东视柴桑之境,西观夏口之江,南望樊山,北觑乌林,四顾空阔,心中欢喜,登时诗兴大发。于是取槊立于船头,以酒奠于江中,满饮三爵,横槊谓诸人曰:“孤持此槊,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收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纵横天下,颇不负大丈夫之志也。今对此景,甚有感慨。吾当做歌,汝等和之。”

歌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皎皎如月,何时可辍?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歌罢,众人和之,共皆欢笑。有那文墨之客如陈琳之流,顿时技痒,也纷纷做歌和之。一时间,楼船之上,诗意歌情正浓。

待大部分文士都做过一回诗了,之前没在庞统口头上讨到便宜的程昱突然笑吟吟地走到庞统面前,说道:“诸公均已进过诗作,就差士元先生的了,万望不吝赐教,令吾等得以拜读佳作。”

庞统的脸色登时变了变。虽说名义上是荆襄名士,但他的一身所学全都在兵法谋略上。要他做做文章抚个琴什么的,他或许还能赶鸭子上架,但要他即兴挥毫吟诗作赋,这可就要了他的老命了。

那些曹操手下的文士们因为深明曹操的习惯,但逢酒宴就喜欢弄点诗赋来增添雅兴,所以昨天一听说今天要摆宴,一个个猴精似的早做了准备。唯一不知情的,恐怕就只有一个庞统了。

如今,见庞统刚来投奔便献上了一个良策,令得曹操都不禁另眼相待,敬为上宾,老奸巨猾的程昱便有些坐不住了,于是瞅准了时机站出来故意难为于他,还引得一众曹营的文官们纷纷应和,庞统一时间居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庞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额头上冷汗直冒,搜肠挖肚地编造着诗句,王思华心下微微一叹。——庞统要是在这场合下出了洋相,那连带着他王思华都会掉面子。正所谓:主辱臣死。虽说眼下还没到那程度,但此后必然会被曹营的一众文官们给看轻了,王思华觉得自己似乎该站出来帮一帮庞统。

更何况,难得来一回三国,要是不做点文抄公这种喜闻乐见的事情,似乎也有点对不起广大穿越众。

于是乎,王思华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说道:“先生,你难道忘了昨日过江前所作的那首佳作了吗?”

听闻清风所言,庞统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而且他的反应倒也是很快,王思华话刚说完,他便立刻与王思华一唱一和道:“那首拙作不过是我有感而发,胡乱之作,难登大雅之堂,此时念出来没得污了丞相和各位雅士的耳朵,休要多言!”

闻言,曹操哈哈一笑道:“士元不妨念出来听听,是巧是拙自有诸公评判。”

既得曹操命令,庞统朝王思华使了个眼色,王思华于是假咳一声,再度清了清嗓子,大声吟咏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短短四句五言绝句,令得整个酒宴现场登时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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