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巧也巧，校长问的同样是林致远的事。

不知道是谁多嘴多舌，向校长打小报告，说本校有个叫做林致远的学生原创了好几首歌，在网上很受欢迎，帮学校扬名给学校争光云云。

所以校长旧事重提，问起了晚会名额的来龙去脉。

其实上次赵主任已经向校长做过汇报，不过既然领导问起，再说一遍就是份内之事，而且他的心态有所变化，说法自然就有所不同：

“林致远同学的创作才华确实值得表扬和肯定，但是具体到他提交的晚会作品，当时客观存在着编曲不够丰满，配乐不够协调的事实，所以我要求他继续提高，可直到报名截止他也没有完成。”

“我的意见是，制度就是制度，既然错过了报名的日期，那这次晚会就不能采用他的作品。”

“不过我觉得呢，对于有潜力的学生还是要给机会，学校今年后面还有毕业汇演，中秋晚会，国庆晚会，我认为可以提前跟林同学联系，鼓励他积极参与。”

“他的歌是写月亮的，我个人认为，中秋晚会将是个非常好的平台。”

“校长您看呢？”

这番说辞应该得到了领导的认可，并且也得到了领导的指示，于是赵主任对着手机频频点头：“是的，是的，我会亲自找他谈，一定把校长和学校对他的重视传达到位，让他感受到校长和学校的关怀，是，是，好的。”

放下电话，赵主任和老孙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才向满脸尴尬的得意门生语重心长地说道：“学校对每一个学生很很关心……机会来之不易，你要好好珍惜……”

就这短短半天功夫，李士珍的骄傲放纵已经被彻底地击溃，他半耷拉着脑袋，不喜不悲地应道：“是。”

说话间张小美来到了办公室，曳地长裙，略施粉黛，虽然匆匆而至却也利落大方，让老孙明显地表现出了满意；当场考验了几项基本功，聊了几句之后，老孙就更加满意了，满意地从包里掏出了厚厚的两叠。

终于见到传说中的经纪合同，两位年轻人激动的神色怎么也难以掩饰，可随着一项项条款阅读下去，他们的激动就变成了惶恐，甚至是抗拒。

见多识广的老孙对此见怪不怪，而作为娘家人的赵主任，则责无旁贷地承担起了安抚的责任。他随手接过一份合同，略微翻上几翻，便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也没变啊，真黑。”

老孙撇了撇嘴懒得捧哏，于是赵主任继续他的表演，对两小露出慈祥的微笑：“标准模板，所有经纪公司对新人都这样，黑是黑，没办法，丫就是眼里只有钱的资本家。”

老孙发出无声的笑，所以两小也陪着笑，礼貌而犹豫地笑。

赵主任图穷匕见，叹着气摆着手：“签吧，机会难得，多少人上赶着求丫去剥削，丫还看不上呢。”

“我能不能考虑考虑？”张小美挣扎着问道：“跟家里商量商量。”

“当然可以。”老孙失笑道：“我这又不是强买强卖，两厢情愿才是买卖对不。”

李士珍的脸上露出放松的神情，正想附和，转眼却正对上赵主任的眼神；眼神里有凌厉，有焦急，有担忧，还有关切，于是他明白过来，顺着眼神的指示拿起钢笔，在一式三份的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摁上自己的手印。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反而放下了所有的包袱，整个人变得轻松而自在，柔声劝道：“签吧，小美。”

见张小美的目光由惊讶而至责备，便耐心地解释道：“反正咱们也没资格改合同，那就只能选签或者不签……签完了跟家里说一声就好了……你让他们看合同不是白让他们担心么……签吧，反正我先签了。”

张小美没有吭声，只是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胸脯。

她知道他们所说的都是对的，可对于那些条款的恐惧，却依然挥之不去。

然而，另一些画面却跳了出来。

前天晚上，笑嘻嘻的室友：李大才子的歌，排得怎么样了啊？

昨天上午，嘀咕咕的路人，跟着自己很久的眼神

还有，还有……

当时以为她们是在羡慕，直到看完那些视频才知道，其实她们是在嘲讽。

她们好贱，我好傻！

所以，我要不要为了脱离深渊，而将自己卖给魔鬼呢？

年轻的女孩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而她的男友在天平的一端放上了一枚砝码：

“机会难得，错过这村，不定就没那店了！”

听到这话，张小美的身体微颤了一下，抬头向赵主任看去。

赵主任缓缓地点了点头，重复道：“机会难得。”

于是她下定了决心，朝老孙咧了咧嘴，笑得有点像哭：“我签。”

老孙满意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肆意地瞄了眼弯着腰签字的张小美，突然说道：“对了，有件事我事先说明，你们的关系以后不能曝光，知道不？”

两个年轻人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

“原因就不用我解释了吧？统一要求，大家都一样。”

“明面上绝对不能公开，不能向任何人承认你们男女朋友关系。”

老孙慢慢地踱了过来，道：“私底下也要小心点，至少不能被记者抓到。”

这次他唱黑脸，于是赵主任就改唱红脸，朗声笑道：“老孙的话呢，是有备无患，不过现阶段你们倒不用太担心，因为肯定没记者去拍你们，哈哈，哈。”

李士珍也从喉咙里发出声短促的急笑来，目光茫然地漫射，最后定格在漂浮于灯光之中的一粒尘埃上面：“知道了。”

张小美则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重又弯下腰去，继续签她的名字。

签字就好。

赵主任一身轻松地摸了摸后脑勺，倏地想起一事，便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愉悦：“你们俩，加一个林致远，这次咱们学校可不得了，多少年没有过的好事啊。”